酱包瓜和白粥，一碟人间滋味，一碗尘世烟火

有几日，身体倦怠，不思饮食，就想一碗白粥和一碟酱包瓜了。

去厨房，抓一把白米，淘洗净，入一只粗陶的锅，添水，起灶，红蓝的微火苗儿慢慢舔着锅底，少顷，锅中水泡儿汩汩而起，粥水声潺潺，如鸟雀啁啾出没于林间，米粥翻腾着，似大珠小珠滚落着，就这样细熬慢煮半小时，粥香就袅袅地氤氲在厨房了。

掀开盖儿，是浓稠的一泓粥水，袁枚曾云：见水不见米，非粥也；见米不见水，非粥也。必使水米融合，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一碗白粥，要的就是如此境界，米水交融交合，闻之怡人，舀之浓稠，袁随园诚不虚也。

拿一只碎蓝花的碗儿，舀一碗白粥，突然想起了在汕头吃过的一碗白糜，潮汕人管白粥叫白糜的，一碗白糜，不管是清晨还是深夜，都是最抚慰肠胃的所在。

老虎有个潮汕的妹妹，叫陈大咖，她曾经为这碗白糜写过一段文字，文曰：潮汕人的糜，不但能果腹，更像是万能的存在。生病时，一碗白糜养胃气、生津液；想家时，一碗白糜缓解乡愁、抚慰人心；宴席上再多山珍海味下肚，依然想再来一碗白糜，整个人才熨帖妥当。

她说，这碗白糜，就是一碗人间烟火。

说的真好。

在潮汕，配一碗白糜的，是一条鱼饭，或者几碟杂咸，而在我的家乡，和一碗白粥最搭的，是一碟酱菜。用酱腌浸的酱菜，总比用盐腌浸的咸菜，多了一缕酱香，更多了一种滋味。

酱菜里，我喜欢两种，一种酱磨茄，一种就是酱包瓜。再比较起来，就更喜欢酱包瓜一些了。我还在读书的时候，家姐在西冶街的一家副食品商店售货，专卖油盐酱醋茶，各种咸菜酱菜，当时学校离家稍远，中午便跟着家姐在单位午餐，也是便利吧，吃过很多品种的咸菜酱菜，最喜欢的就是这酱包瓜了。

一枚小巧玲珑的包瓜，被酱腌渍的黑红，看着似乎不起眼儿，但揭开盖儿，便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做的简单的是包着酱花生儿，酱咸菜丁，还有讲究一些的，是酿包着杏仁、核桃仁、花生仁，还有什么姜葱丝、青红丝、水晶咸菜丁，有甜有咸，有脆有糯，好吃极了，一个小小的酱瓜儿，就像一个百宝盒，包着这么多种味道，当时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以至后来读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黄蓉给洪七公做了一碗用羊羔坐臀、小猪耳朵、小牛腰子、獐腿肉加免肉揉在一起的炙肉条，有二十五种不同的味道变化，“每咀嚼一下，便有一次不同滋味，或膏腴嫩滑，或甘脆爽口，诸味纷呈，变幻多端，直如武学高手招式之层出不穷，人所莫测。”名字也很是好听，叫玉笛谁家听落梅。看到这儿，不知为何，就想起了那个酱包瓜儿。

家姐病逝已经三十年了，今天写起这个酱包瓜儿，突然有些心酸。我想她了。

扯远了，还是说这酱包瓜吧。

清末民初徐珂编撰的《清稗类钞》，就曾经记载过这酱包瓜，文曰：“酱菜首推潼关之所制者。制时，剖瓜去瓤，实以茄菜、王瓜、壶卢之穉者，用甜酱酿之。至沈浸酿郁时，瓜亦可食，名曰包瓜酱菜。味甘鲜，惟以过咸为戒。保定制法相仿，惟不包瓜耳。”

这酱包瓜的“瓜”儿，是什么瓜儿？老虎让很多人猜过，很少有人说对。其实这瓜儿，就是平时吃的甜瓜，也有人说用香瓜做的，但我没吃过。

做这酱包瓜的甜瓜，要选肉厚皮薄，质地细密的，不能太大，拳头大小的最是好，而且是要尚未熟透的瓜儿才合适，在瓜蒂处横切一刀，瓜蒂留做盖儿，然后把瓜瓤掏出来，洗净了，晾干，用好海盐溃腌两天,让瓜皮变的软薄，腌好后，控水晾干。

然后就开始再准备酿在瓜里的馅儿，馅儿各家酱园做的都不尽同，我吃过一次很讲究的酱包瓜，里面酿包了很多馅料，杂在一起也分辨不清，他们告诉我，有核桃仁、花生仁、杏仁，叫“三仁”，青丝、红丝、姜丝，叫“三丝”，葡萄干、桔饼干、青梅干，叫“三干”，好像还有什么芝麻、瓜子仁、藕，枸杞，黄豆、宝塔菜，石花菜……记不太清了，当时的感觉就是，《红楼梦》里的茄鲞也不如这酱包瓜丰富呀，这不是个佐粥下饭的酱菜了，简直是个大菜呀。

把馅儿加工好搅匀了,就填到溃腌晾干的瓜内,把瓜蒂盖儿和瓜用棉线缝合起来,就放到盛满了甜面酱的瓮缸中,渐渐地，经过酶的作用，甜面酱中的糖分逐渐被瓜儿吸收，同时通过酶的催化，使瓜中所含的碳水化合物(酶)，包括淀粉、糖、纤维素、葡萄糖、核糖、果糖等转化或腌酿出来，使酱包瓜形成了特殊的口味和质地。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交给自然，等腌酱好的酱包瓜出缸，包瓜是诱人的嫩黄中透着绯红的色儿，迎着光细看下却隐约半透明，瓜呢，是肉厚皮薄，里面的馅儿，有甜有咸，有脆有糯，有嫩有韧，却统一在一缕浓郁的酱香中，下一碗粥，最是好，下一壶酒呢？更好。

这个晚上，在家，用一碟酱包瓜来下一碗白粥。

突然想起了苏轼的一首词《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是呀，有味便是清欢，而小菜方为家常。一碟小菜甚至一碟咸菜酱菜，才是一碗白粥最甘于清贫却又最能平淡一生的爱人。阅遍人间春色，吃遍珍馐美馔，那个能陪你走完一生的是老婆，那碟最合胃下粥的，还是小菜。

酱包瓜和白粥，一碟人间滋味，一碗尘世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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