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在之声」第四十一章 别人的与你的经验

第四十一章 别人的与你的经验


有一个极为奇怪的现象:最深的而最有生机的领域,却是自己思索和探寻的意识所不能达到的。为了在心理上对它有所了解,必须从另外一个人反映出来。那么我们就会期望这另一个人可以在心理上直接被我们了解,但即使就这一个层面来说,也只能指最表面的、意识层面的部份,无意识的层面却无法直接掌握。媒介是自我(ego),别人的心境由无意识的过程注入这个自我。为了了解别人,我们不需要在意识层面穿透他的内心,而要在我们自己无意识的自我中去感觉他。只有当我们通过自我,才能够在心理上了解别人的潜意识,这种情况即使只是片刻也好,在这个时候我们把别人的潜意识当作是自我的一部分。

如果对于他人的潜意识只能经过自我才能掌握,那么是否意含着一种危险,就是我们只能在他人的心中看到自己?这种危险的极端情况便是我们无法辨别他人的无意识心理过程,或者更糟的是做了虚假的辨别与认识。我们承认这种危险存在。但承认它的存在并不表示我们前述的话本身就是错误的。我们有足够的方法来预防这种危险:最重要的,便是小心观察对方,免于成见。如果我们不想放弃领会他人无意识心理过程的努力,我们就必织遵从这条道路。没有其他的路途可循。不管是科学的心理分析学家,或是门外汉,不管是受过训练的观察者,或是街上那些靠“直觉”的凡夫走卒,假如想了解未知的心理关系,就必须把他所要了解的对象纳入他的自我之中。

参与这种了解的过程,一般都被人误解。不过这种参与的事实却是大家共同承认的。这种情况或许科学家称它为“移情”,诗人或许称之为“将心比心”(你要了解别人吗?看你自己的心。——席勒)一般人或许用更模糊的字眼来描写这事实,但不管用什么词句,这个事实都是一样的。大家都共同认为,没有自我观察作借镜,就不可能了解别人的心意。如果我们跟自己的自我经验没有关系,那我又如何去了解别人呢?一个心理学家在作智力测验的时候,一点也不用把自己的情感加进去。在这里无需他个人的经验。事实上在这种测验中,正好是必须不要受他个人情感的影响,然而一个心理分析者不从他个人潜意识的经验中得到借鉴,他不但是想象力不够丰富,甚至是不可想象的——不巧的是在我认识的心理分析家中,有不少是这个样子。虽然有这样子的心理分析者,但是我提出的看法并不因此而失效。世界上确实有一些自然的畸形儿,是我不容易了解的,不过,我知道这种人是存在的。

那么,如果唯一的路是通过自己的经验,科学态度的心理学家就必须相当小心来走这条路,以避免从自己内在的经验,把知识过于普遍化,以免自己个人的情感把他人的经验过于扭曲。心理分析这门科学自称为能提供一面镜子,保证清楚照见别人内心的过程,这需要分析者自己先分析,以便他的分析不被自己内在的压抑阻挠或扭曲。除此以外还要对自己的印象,以及自己对于数据的心理判断作严格的检査。

关于这种了解的途径,还有另外一个疑虑产生。我曾经说过,心理的过程会受到别人无意识冲动的感染。我们的第一个疑问便会提出,在心理分析者心中所引起的这种冲动的强度和持续时间如何?很显然它的强度与持续时间不足以跟患者相比,否则便是跟他感受了同一种经验,在这种情况下分析者就无法为患者作分析治疗,而必须把他的精力用来克服这些经验了。真正的情况是,分析者只嗜昧了一下那种经验,只是把舌头碰了一下那种食物,知道了它的味道。

别人的心理过程会在我们心中唤起相同的无意识冲动,但这种冲动只是胚胎性的。这意思是说,它们只是初步阶段,然后会变换成其他努力的方向。这就好像一首大家都知道的旋律会在我们心中所产生的反应一样;譬如说有人在钢琴上弹了一首曲子的前一两小节,对于一个有音乐记忆的人来说,只听到这一两小节,就足以唤起他对那首曲子的记忆,而不需要把全曲都弹出来。当这一两小节弹奏出来的时候,听者就会记得这首曲子的旋律,或是这首曲子的整个主题。同样的,别人心中的无意识冲动也会在我们的心中引起类似的回忆,用我们刚才举的例子说,当某一个人演奏了一首我们所熟悉的旋律前一两小节时,我们并不需要有意识的去回想在什么时候,或在什么场合我们曾经听到过它,也不需要在有意识的层面去明白我们是喜欢它,或不喜欢它。

这种比喻当然不会完全跟心理分析的情况相合,但也不只是到前面所说的为止。现在,我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唱歌,这个旋律的一两小节,使我想到一首我听过的曲子,于是我跟着哼起来。是了,当然我听到过。现在,我在意识的层面回想起这首曲子来:当然了,那是奥地利的国歌,是海登的优美旋律。但也很可能我并不记得某一首我熟悉的曲子。然而,不管是记得还是不记得,一首曲子的情感内涵,往往是可以在心中明显感到的,不管我记不记得它的歌词,或者是以前究竟知不知道它的歌词,那都不关重要。就某种范围来说,心理分析者在无意识中所捕捉到的患者无意识的心理表现,也都是这个样子。在有意识的层面认识到一首旋律,但它的情感内涵,和它同歌词内容的关系,跟心理学上对患者心理过程的领会可以是相似的阶段。

他人无意识的冲动会引起我们自己无意识的冲动这个事实,会使我们注意到时间的因素,就是说,时间在对于我们无意识心理领会中所扮演的角色。我所说的不只是被引发的冲动所持续的时间,而是说如果我们早先没有类似的经验,我们便不可能以一种胚胎的形式来感受他人的冲动。无疑,这些冲动不可能跟别人的经验内容完全一致,但两者会产生共鸣与相应的关系。否则我们便无法明了他人在动作与姿态中,在语言中所表达的意涵。当然在这里我们必须把实际的经验,跟心理分析者心中由于以前经验的回忆所唤起的东西加以分别。别人所说的话会在我们的无意识中唤起回忆的痕迹。在这里为了避免误解和误会,我要特别声明,在这种探讨中,我绝没有鼓吹别人的经验和我们自己的经验在有意识的层面相对比。别人的无意识倾向,在我们心中产生相似的反应,这只是心理学上的条件;而且也不是说在每个情况下都可以观察到的。自我观察是衍生的和次级的心理过程。可以说那是借着别人的眼睛来观察自我。在有意识的层面,把自己的经验跟别人无意识的心理过程相对比,相参考,以便跟别人内在的经历相比较,这在心理分析上不仅是骚扰的因素,而且会产生误导作用,会使我们走入岐途,会使我们用自己的观点去解释别人的经验,而把它扭曲。

我虽然不赞成有意识的把自己内在的心理过程跟别人的相比,但无意识的参考却非常必要。由于别人无意识的心理过程而在我们心中唤起间接的自我领会,到现在为止,在心理分析文献上还很少讨论到。有时候由于这种间接的方式,我们自己对自己可以有更深的了解,因为我们自己对于自己往往隔了一层幕布。我们自己的经验比别人的经验跟我们更是疏离。在我看来,用心理分析的方式领会别人的心理过程,不仅间接扩充了对自我的心理认识,而且还可以帮助我们统御我们内在的纷争。

关于这种说法的第二种反对舆论是这样的:无意识的冲动是如此的繁复多端,患者的某种倾向,难道在心理分析者的心中只引起相同的倾向吗?这种反对的舆论是有道理的,但它的起源只是把我的理论过分简化。在这个异议中,小小的“只”这个字是用得不恰当的。我曾经说过,一个人心中无意识的冲动,会在别人心中引起类似的冲动。但这个话只表示开始的阶段,而且是一瞬即过的开始阶段。这一瞬即过的冲动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些心理情况。别人心中的冲动和我们自己心中“被引发的”冲动,在我们心中所引起的反应,方向是相反的。原先的冲动会让位给一种或数种冲动——让我提醒各位,我在这里所说的,仍旧是无意识的领域。在我们察觉到别人心中有一种恨的冲动时,自己心中也会产生这种恨的胚胎式冲动。当我们察觉到别人心中有一种欲望的冲动,我们心中也会无意识间产生相应的冲动。但我必须再强调的加以说明,这种引发的冲动是停留在初级阶段的。

我相信可以看出,对于心理过程猜测的决定因素,并不是别人心中的冲动使然,而是我们自我的潜意识回应使然。因此我们内在的回应是一个指标,指向别人心中无意识的动机,和秘密的意图在这里我要说明,所谓的心理学家对于患者的心理过程,保持超然冷漠的态度,对他们的心理过程仅作客观的观察,只能说在有意识的层面说得过去。心理分析者对于患者没有感应的态度,对于患者无动于衷的态度,这可以说是童话,甚至可以说是并不怎么巧妙的童话。在观察的阶段以后,心理分析者的心理过程最重要的成份,是他在无意识中能够感应别人的冲动,然而又能够把它当做自身以外的东西来领会,来捕捉,既能够分享他人的经验,而又能够脱出他人所经历的内在斗争。分享他人无意识的情感,是心理上领会的条件:分析者自己隐藏感情的冲动,成为认识他人的借镜,但分析者自己对这种感情冲动却必须已经能够掌握,否则他就无法客观的认识到别人内在的心理过程。

患者的语言和姿态,在心理学家的心中会激起无意识的冲动,这种说法究竟只是非常粗浅的说法。如果我们把心理观察的结果用“激发”这个动词来形容,我们就会发现前程还非常遥远,因为从类似的冲动之产生到智慧上的领会,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路程。特别是,我们很难领会为什么我们会走这条路。因为无意识的冲动并不会驱使我们去作心理上的领会,而是会驱使我们要把这种冲动表现出来?因此,这期间的问题便在于“唤起”的冲动如何会转变成心理上的关怀与兴趣?是如何从一种心理能力转变为另外一种。当然我们可以说,是由于从心理分析的目的,才把这种无意识的冲动转变为兴趣与好奇心,催促我们去观察探讨;这只是通常的现象,然而正是这种通常的现象引发了我们的好奇心。

当我们研究关于转嫁的心理分析时,对于这种情况可以比较了解。让我们举一个消极转嫁的例子来作说明,我们设想患者的言词透露出一些痕迹,在无意识中想要屈辱和伤害心理分析者。从患者的行为某些特殊的迹象中,显示出他有一种想要嘲弄和攻击心理分析者的倾向。分析者从种种轻微的迹象,察觉到患者这种无意识的心理。而这些无意识的表现,也在分析者心中唤起了攻击的冲动。我们可以预料,分析者心理这种敌意的冲动也会转向那位患者。我们可以预料这个分析者攻击与屈辱的冲动会以患者为目标。这种敌意的冲动真正在分析者心中以初级的形式产生,但当它们一旦产生之后,却在无意识中或前意识中转变了方向。它们本能的能力没有用来作报复,却用来作心理上的认识。分析者注意到患者倾向,但他并没有恼怒。他感到自己要去作心理上的了解与研究。我们可以把这种冲动归类为“本能禁止”的行为之中,可是它们是特殊的一小类,就是在一开始就遭遇到禁止。

在这里我们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有一个患者在第一次我为他作心理分析的时候,我察觉到他有一个习惯,在他所说的话的后边都加上了那么一句“你了解吗?”或者“你明白吗?”或者有时候说“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有时候简单的说“懂吗?”他的这些问题都不是抽象的难题,根本不必加上这样的一句话。我察觉到这些问话,夹杂在他的报告中,这些报告是关于他家庭的问题,和他过去的事件的。为什么我感觉到他这些问话,表示了他无意识中对我的智慧和心理领会能力的怀疑呢?表面上他对我是毕恭毕敬,而这些问题却跟他那种举恭毕敬的态度正好相反,我察觉到这些问话中表现了无意识的轻视。心理分析者都不可忽视这类小小的征迹。这些征迹表现了患者跟有意识的态度很不同的无意识态度。我的这种解释又从何处出现呢?科学的理由可以使我们明白在这里心理上的自我观察有它的作用。当我听着患者反复着这些问题的时候,我察觉自己心中有一种懊恼的情感。他提到他跟他太太的关系,这些关系并没有特殊的地方,可是他却问道,“你明了吗?”他描述他跟他哥哥的情感,这种情感有时敌意有时又友善,然后他问道,“你明白吗?”而这又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呢?当你想知道关于鞋子的事情,你就问修鞋匠,当你想要知道关于人的事情,你就问心理学家。表面上他虽然对我恭敬,但他的问话却显示出他觉得我相当愚蠢,不是一个有能力的心理学家。我对这些反复出现的问题都有一种轻微的恼怒,就好像他表现了一种不敬或轻视。这个“就好像”真正表现了患者无意识间感到的东西。

让我们举另外一个例子作比较:一个年轻的妇人在有一次心理分析治疗中,把大部分时间用来抱怨她的丈夫,抱怨他不体贴,抱怨他不关怀她。突然她打断了自己的话,这样说:“你总是说同样的事情。你反反复复。我已经烦得很了。”这突然的攻击使我吃惊,因为我一直都在沉默。但我的困惑只经过一秒钟,随即明白了她的攻击只是一种防卫态势。就好她突然察觉到自己老是在讲着同样的事情,老是在抱怨。她怕她使我厌烦。由于她预料到在我这方面会有这种反应,因此她就攻击我——这是我们知道当女人觉得自己失去防卫或不自在的时候,常常有的一种反射形式。而我又如何会了解她这种行为的性质呢?我观察自己的反应。一开始是惊奇……我什么都没有说……然后是一种有趣的感觉上来,就好像我已经察觉到这里边的巧技,那是以前常常遇到的典型的女性态度。同时我了解到她的攻击是她害怕我不再对她的话感到兴趣。

心理的能力转向求知的愿望,有一段短暂的间歇来作转折点。但情感的释放总是按照通常的规律,在冲动和转变为认识的愿望之前,有一段间断。

无意识的性冲动,在我们察觉的时候,也有同样的过程。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被唤起的性冲动,也同样在开始的时候就受到禁止。它的能力被转换到认识方式。在这种例子中我们很可以明白原来的冲动如何会受到控制,在我们还没有清楚认识的时候,就转换到心理兴趣方面去了。原先的冲动不管是性欲方面的,或是攻击方面的,它的转换过程都相当类似。

让我们把这种情况总结一下:我们所走过的道路一方面是对于心理事实的察觉,这种察觉可能是有意识的,可能是前意识的,也可能是无意识的,另一方面则是对于心理过程有意识的认识。在这条路上最重要的过程,便是把我们观察的对象向我们内射,然后再把它反射出去。有一段时刻,我们会怀疑这种想要克服我们最初被唤起的冲动的倾向会不会胜利。但这时却是分水岭。一方面我们察觉到无意识被唤起的冲动,另一方面那种想要掌握这种冲动的愿望却已经走在胜利的路上。

我们会问,领会无意识心理过程的行为,是不是都要追随前面所说的这种复杂的道路呢?有没有比较便捷的道路呢?我必须说明,当我描述前面这个过程时,并没有确定它需要多少时间,很可能只要十分之一秒。这一条路我们已经准备得太长久了,可以说准备了数千年,甚至可以说数万年。我们前面所说的情况,只是在表明有意识的认识力,对于无意识的冲动的了解,是说观察者在下定决心要了解别人无意识的心理过程的情况。

不过,关于对别人无意识现象的领会,我前面所作的描述跟一般人的想法并不完全一样。对我们来说,这种领会的行为似乎被我描述简单得多,直接得多。我们以为我们往往能够立刻领会别人心中无意识的心理。如果我们把这种看法加以考察,我们就发现没有足够的证据。臂如说,让我们设想一个例子,在开始的时候以为看起来很有可能,但推究起来并非如此。设如当一个女孩跟一个男人在谈话的时候,那男人无意识的欲望本能,使这个女孩察觉到。一般的心理学会这样解释,认为那男人的声音,姿态和眼神中有某种东西表露出来,使那女孩突然察觉到那男人无意识间的意图。事实上,这种解释相当贫乏,只不过提供了一个不甚适当的心理过程概念。男人无意识的欲力倾向,在那女孩心中激起了同样的冲动——设若原先并没有这种冲动——而女孩心中这种引发的或加强的倾向,帮助她认识了那男人无意识的冲动。这一种在她自我心中飘忽的情感转移,使她有意识的注意到那男人无意识的倾向。

那么,要意识到他人心中无意识的心理过程,就没有更为直接的途径了吗?在这里我必须道歉,因为我突然间把有意识的认识和“察觉”混为一谈。我这样做,可能是因为有意识的认识和察觉之间的分别是在心理结构的高等阶段才会出现。而在幼年的时候并没有这种分别。那么,这种后期才产生的分别就先放在一边。我们从一个距离人类很遥远的领域举一例子,会对我们有帮助。这个例子目前我只用来作具体的说明。

当一只狗甲遇到一只狗乙,而准备战斗或发生性的插曲的时候,当乙围绕着它转,那么乙的秘密意图,甲如何能够知道呢?我们可以假定嗅觉的一些讯号,会先于视觉的讯号而出现——因为我们都知道狗的视觉并不很灵敏。这种嗅觉上微细的讯号,向甲狗发出来(这种讯号是我们人类所不能察觉的),使甲狗立刻知道乙狗在下一刻就会发动攻击。甲狗的反应是本能的,并不需要嗅觉的讯号达到它的意识层面,构成一个观念让它加以解释,然后才采取行动。甲狗的反应事实上是当下的,是一种反射运动。现在让我们假定甲这只狗——为了记念安那托•法朗士的小说中波尔吉特先生聪明的四脚动物,我们何不管它叫做里克(Riguet)呢?里克是一只超级狗。自然界不但赐给说话的能力,而且给了它自我观察的能力。让我们假定在它跟乙狗——我们就管它叫尼罗吧——相遇之后,立刻向我们报告相遇的经验,它们如何接近,如何间断,如何认识对方,以便弄清楚“你究竟是怎样的一只狗”。里克会告诉我们它如何观察尼罗,而尼罗在下一刻将要发动攻击,或者心里怀着攻击的意图。

动物心理学中,移情的作用是非常普遍的,但如果我们问里克关于移情方面的过程,它很少会向我们提到这方面的细节,即使这只狗秉赋了人类的能力,我怕它所提供的也是一些非常不恰当的报告。或许连嗅觉讯号恐怕也无法正确的告诉我们。或许它会告诉我们在攻击前的一刻,它所感到的那种本能警告。如果我们再强迫它说下去,它可能会提到肌肉的紧张感觉,那可说是它自我观察的最后一环了。它会回想到肌肉的紧张,这种感觉使它知道下一刻要逃跑,或者是跃起来攻击。当然,在讯号和它肌肉的感觉之间间断的非常之短。

在这种想象的例子中,内射与外射的心理过程之间,没有任何间断。两种过程实际上是当下的。因此我们必须假设,人要意识到别人的意图,必须是心理组织发展到较高的阶段才有可能。然而前面所举的这个动物行为例子,仍然可以供我们作更进一步的思考。里克的心理过程虽然没有外射与内射之分,对于人类的领会力却仍旧是一个先驱。我们可以在它的行为当中,见到人类行为的初步,也使我们知道人对于别人无意识的意图之领会,是由类似于里克领会其他的狗的讯号使然。他自己的冲动引导他感受到别人的心理冲动——他自己的冲动是由细微的,未曾注意到的肌肉紧张向他传达出来,人与动物虽然不同,而又有确定的相同之处。

我之所以选择狗作为例子,因为它是人的家畜。狗由于长久以来就跟人生活在一起,必然已经丧失了一些它的本能认识力。跟人离得更远的一些动物,必然对同类的认识力更为直接,更像是直接反应。我们必须说,人对于自己同类的内在生活,知道得是如此之少,以致我们不敢去猜测别的动物心中是什么样子。不过,我们仍旧可以假定,野兽对于其他动物的察觉,要比人类直觉得多,单纯得多。从这里再推下去,我们就可以假定人类在进化的早期,也更能了解别人心中的意图。从这里再推下去,我们就会碰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久远以前的人类祖先,对于人类心理确定的知识,到后来何以会慢慢丧失掉?

这个问题可以换一种说法:为什么人对于人的了解,会变得如此困难?对于这个问题到目前为止,我们仍旧难于提出恰当的答复。但这个问题之所以提出来已经具有重要的意义。虽然目前我们不能回答,但将来有一天我们对于意识的分别如何产生知道得更多的时候,相信我们会对这个问题提出答案。

目前我们只能作一个概括的假定。人对于人的直接了解之丧失,是由于文化的进展,使人想要以别的东西来取代人的本能。让我们再以狗的例子来说明。我曾经说,我们本可以有直接的心理领会;如果以一、两只野狗来说,情况就是如此。然而,经过训练的狗情况就会不一样,它们直接的领会力已经被削弱。不久以前我看到两只狗,一只在花园的篱笆里边,另一只在花园的篱笆外边。两支狗沿着篱笆一直奔跑,互相吠叫。这本是狗常见的情况,就以大部分的情况来说,狗会跑到同一个距离,然后就好像受到什么召唤一样,同时转头,同时向回跑。可是我看到的那两只狗就不一样,一只牧羊犬,和另外一只波兰狗,当波兰狗转身的时候,牧羊犬却不是转得晚一点,就是早了一点。

似乎可以这样说:直接的领会跟个体的本能状态密切相关。随着生物的进化和训练,原始冲动与本能的确定性便形消失,而次等倾向却插足进来,削弱了或改变了本能冲动与意图,使原先的确定性消失。

在物种进化的过程中,物种的分歧,以及本能被压抑,被取代和被运用的不同方式,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心理了解变得那么困难。(如果我们的本能生活,跟动物的本能生活不离得那么遥远,我们更能够了解它们的内在生活。)由于这些区分,我们心理的判断和见解,也变得不确定。由于人类的文明发展,在使原始的本能冲动削弱,减低它们强度,改变它们原本的目的,因此,个人与个人的不同,便使人与人之间的了解变得越来越不确定。因此,我们对于判断的直接与可靠性缺乏信心,实际上是由于我们对自己本能冲动的可靠性缺乏信心,因为这种本能冲动,自从人类的文明发展以来,就受到重大的改变。

我们直接的判断,现在往往使我们走入歧途,因此我们不再信靠它们,而这是由于个人与个人之间,对于本能压抑和取代程度的不同。如果人人都在相同的“本能层面”上——这意味着相同的文化层面——也就是说,如果我们都停留在本能压抑和满足的同一阶段,我们固然不会像原始人那样,有直接的心理了解,却能够使人与人之间的了解容易得多。因此,心理了解之所以受到严重的阻挠,是由于本能运用的不一致,而这则是由于文化发展的不一致。

如果说心理学是一种关乎其他动物内在生活的学说,那么动物就不需要心理学,因为它们以本能的确定性就能够知道别的动物心中在进行着什么。原始人也不需要这类的心理学,因为他们仍旧可以靠本能确定别人的心理。心理学之所以成为必要,是由于人类的进化使然,由于人类千万年的进化,使人类变得分歧,而互相难于了解。本能的确定性消失得越来越严重,人类的内在生活越来越分歧,越来越难于明白。我们当然都是由不可见的相同的弦所牵动,被它们所限制,但所有这些弦并不是每个人心中都一样强的,而拨动它们的力量也并不一样。当然,本能冲动的可靠性与直接性只有在我们的意识层面消失,在无意识层面它们仍旧保存下来。许多人都喜欢说人天生是心理学家,这话是真的,人的无意识层面是一种不会错误的心理器宫,可是,这只是指无意识层面,而我们通常都无法触及这一部分。因此,人们所谓的“人天生是心理学家”这句话是对的,却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样子。

不久以前我读到维也纳的讽刺家奈斯屈罗(Nestrcy)的一段话,可以说和我前面提出的观点有诙谐的相似之处:“如果两只狼凑巧相遇,我们可以确定它们不会因为另外一只是狼而不自在;然而,如果是两个人在森林里碰到一起,一定会互相猜疑:另外一个会不会是强盗?

「内在之声」第四十一章 别人的与你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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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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