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镇做题家身上读懂中国

从知识改变命运到社畜苦闷，

小镇做题家，开启内循环。

《三十而已》最让女性恨的角色是林有有，最让男人共情的角色是陈屿。

作为一个江浙沪人，我被几个朋友问过：凤凰男陈屿，凭什么还迎娶本地魔都小囡，还深受丈母娘喜爱？伊可是上海岳母啊！

我微微一笑，复述了一遍我母亲——一个江浙沪女人的解释：人家是复旦新闻系毕业，有上海广电集团编制的。

我知道很多女性朋友对此不屑的。

毕竟，一个电视台编辑～

很多钱吗？没有。

长得帅吗？没有。

情商高会来事吗？没有。

两代女性对陈屿截然不同的态度，揭示了小镇做题家身份认同变迁的根源。

一

陈屿是个典型的小镇做题家。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学历和一个稳定编制了，在充斥着霸道总裁——靳东哥哥的国产剧里根本不够看的，谁要看女主和这样的男人谈恋爱啊？

但在现实生活里，陈屿确实是丈母娘们会喜欢的女婿类型。

因为时代滤镜。老人家的思维模式还停留在过去。

就如我妈妈，就特别喜欢我做记者的时候，老是唠叨，我还是喜欢你在媒体的时候……

移动互联网崛起以后传统媒体里的那种苦闷和焦虑，老人家是不懂的。

但年轻人懂啊。你以为陈屿不苦闷吗？他为什么沉迷于养鱼？

某种程度来说，这个爱好非常日本。日本人喜欢养鱼的很多，喜欢钓鱼的更多。

因为很安静，很沉寂。这是一种避世的手段。

现在的年轻人都想去battmd。

偏偏battmd的选人标准非常“互联网”……这让只会做《黄冈宝典》《衡水押题密卷》的小镇做题家无所适从。

会剪鬼畜视频吗？

懂二次元吗？

吃鸡玩的好吗？

陈屿推了推眼镜，迷茫看向面试官。

面试，卒。

就如崔健的歌词所唱：不是我不明白，是时代变得快。这才是小镇做题家苦闷的根源。

二

《三十而已》已经对陈屿做了最大限度美化，一个外地人能留在上海、有电视台编制、买单位集资房，这样的人在豆瓣小组「985废物引进计划」是被膜拜的人生赢家。

豆瓣小组「985废物引进计划」也被称作废物俱乐部，盛产“小镇做题家”，最好的归宿不过是陈屿这样有个稳定编制。

更多的陈屿们，也许流落到留学机构做文书翻译月薪6千、更惨的流落到造纸厂干活，月薪3千5。

小镇做题家的苦闷表面上看是出身不行、眼界不够导致选择了难就业的专业。实质上是部分专业在这个时代的式微。

1980/1990年代，其实是中国大学生历史最黄金的年代。学外语、学化工、学历史……在90年代的就业市场都不是很差的选择。

一方面，计划经济的的影子犹在。

意味着人的身份可以被规划的。

只要成为大学生，就可以在档案里获得“干部”这一身份。

比如《大江大河》的宋运辉，农村小伙，家里成分不好，抓住机遇成为了改开后第一批大学生，包分配，一路在国企升级打怪，从工程师到厂长，多么励志的故事。

另一方面，市场经济、改革开放下，让民企涌现，外企进入。作为有“文化的人”，如果能加入外企，哪怕只是一个办事科员（所谓普通白领），那更是人上人了。

90年代的深圳，外企员工的工资已经高达4000元，毕业生工作一年存个买房首付毫无压力。

2000年初的广州，市场化媒体拿到1万月收入很常见，堪比一个小老板。

所谓知识改变命运，在1980年-2000年里绝对是真理。

但现在游戏规则变了，供需发生了变化。

四大国有行或南方电网这些传统企业的招人门槛依然是211起。

但招进去做柜员、做excel，年轻人是难以忍受的，尤其是211985学霸们，千辛万苦学习面对无聊的工作、不高的工资。

不干了，985们还没经受过私企996的毒打，大手一挥辞职。

其实，过往那套小镇做题家的体系在日本依然管用。

日剧《半泽直树》讲述了巨头银行里几个社畜反抗黑心资本家的故事，他们的共同点是来自小地方、毕业于日本的名校庆应义塾大学，标准的小镇做题家。

在日本，年轻人最好的出路依然是考入好大学。凭借好学历获得大企业的“内定资格”（指提前拿到工作offer）。

在日本，没有新经济。进入丰田、东京三菱UFJ银行、野村证券这样的传统企业，是日本年轻人最好的职业选择。

三

有一项调查，中国年轻人心中的最理想职业是网红。退而求其词，想去互联网大厂。

开个脑洞～

2020年，宋运辉依旧毕业于南京或上海的某顶级学校工科专业。考虑到对口的原因，他去了某家大型化工企业。

顶着工程师头衔，年薪30万，他去相亲遇到了王漫妮，在喝了一顿咖啡后，王漫妮抢着付了账单说“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

夜深人静的时候，宋运辉想想，是不是当时学了计算机以后去华为签个奋斗者协议拿百万年薪更好呢？

老实说，听着实在庸俗。

2020年，陈屿开了金手指，毕业于华科计算机专业，顺利进入拼多多，拿着近百万年薪，但忙的只能在“小便池拉屎”（不知道的可以百度“拼多多小便池”事件）……他依然会被老婆和网友吐槽，但肯定不会再以那个苦丧的养鱼男形象被吐槽。

2020年，半泽直树在公司里当刺头多了终被开除，浪人期间遇到一个中国留学生。中国留学生和他说，你来中国捏寿司吧，给料（工资）高高的有。半泽说，我不会捏寿司啊。中国留学生说，没关系，不用会捏寿司，你是日本人就行了……

以上吐槽，不要认真。

四

小镇做题家，并不是一件不体面的事。

相反，相比于只有少数进士真的可以做官的科举制度，建立在【现代文官考试】基础上的这套“做题家——好学校——好工作”的体系，真正让诸多优秀年轻人跃升阶层，得以离开黄土朝天的生活。

这算是人类历史上最普惠的制度之一了。

甚至说，纵观人类近现代史，现代军队、现代工厂和服务体系、做题家，这就是成功现代化的三大支柱。

而某种意义上，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功背后，也是上亿的做题家从教室昏黄的灯光下，变成北上广深万家灯火的过程。

所以，小镇做题家没有什么不体面的。如果一个人自称小镇做题家，应该得到由衷的敬佩，因为意味着他在智力方面超越正常水平的同时，更有着人类最可贵的品质——勤奋。

这样的人不该被嘲笑。

愿每个陈屿，都能在心中有一缸鱼，让他安静，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