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底探索」第三章

第三章

“我所写的及出版的一切著作，只不过是一部大忏悔录的片断。”这一句出自《真实与小说》的话，当然他包括歌德在过了六十二岁的时候，所为的关于杰贞汉的田园诗的美妙陈述。他散文的神奇力量使那个二十一岁学生的爱情与烦恼，活生生地重视了。魏兰——歌德的一个朋友，想把他介绍给住在杰贞汉的布里翁牧师一家人认识——杰贞汉是离歌德求学所住的史特拉斯堡不远的一个友善的小村落。歌德曾描述那个老绅士和他的妻子，也提及他们膝下一个活泼的大女儿。当弗丽德莉克出现时——“说真的，在这个质朴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颗星。”她澄澈的碧眼和金黄的发束，她的美丽与高雅，她谈吐的宁静，迷住了这位年青的诗人。在散步中，庆典上，或独居，或共处的时刻中，在说话或鱼雁往来里，这两个年青人都沉迷于最甜蜜的境界，歌德感到无限的快乐；而当他必须从在杰贞汉的许多造访返回史特拉斯堡的时候，那离别愈来愈成为一件痛苦的预期，他的情书一部份是德国诗歌中的杰作。他对弗丽德莉克的爱情，好像赋予他的语言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然与柔软性。但就在那时已出现了某些他们会早早分离的预感：“随着，我愈来愈认清这个高雅女孩的可爱，我的热情也渐增长，而我要失去；也可能是永远就要失去那许多美妙事物的时刻也慢慢的临近了。”当这两个人的幸福显得那样完美无瑕时，弗丽德莉克病倒了。接着他们便分开了。他又像往常一样，从史特拉斯堡骑马到杰贞汉，再一次探视弗丽德莉克。“那些痛苦的日子，我已不再保有那时的记忆了。当我骑在马上，伸手给她时，她的泪水充满了眼睛，我感到悲伤已极。经过许久之后，她写了告别信。弗丽德莉克的回复破碎了我的心。那是为我，同时，也是由我培养的同一只手，同一语调，同一种感情。如今，我第一次感到茫然失落。而她正为此忍受着痛苦。我明了，事实不可能，我也不能做什么来安慰她的悲伤，我看到她好像就在眼前，我时刻感到茫然若失，更坏的是，我不能原谅自己。……”他感到罪恶感：“我曾深深的伤了这颗最纯洁的心。而那种我随着就习惯了的，因消失了爱情的鼓舞而来的阴郁，悔恨；那是痛苦的，使人不能忍受的。”在以后，当他的罪恶感加剧时，歌德开始创作他那诗意的忏悔，这一篇自白到《浮士德》而达于巅峰，在其中，弗丽德莉克变成了葛雷蓁。

对于和弗丽德莉克的罗曼史的描述中，并没有说明是什么原因使歌德离开了他的爱人。许多为这位诗人作过传的人，没有一个能侦查出歌德所以背弃对他那么重要的弗丽德莉克的任何可信的动机。最不应该的是：那些传记家以为歌德曾勾引了弗丽德莉克。现在，谁都不再怀疑根本有没有这回事了。是的，现代的传记作家已经明白的指出：歌德患了情感性的无能，直到他过了四十岁方才克服此疾。歌德在几部戏剧中，最感人的角色就是《浮士德》中的葛蕾蓁；这位遭到始乱终弃女子的命运，而这些戏剧表现的只是一种情感的潜力，而不是真正事实的写照。

我对这位年青诗人的动机的心理分析，是以我在歌德自传中发现的一个错误而始的。在他的自传里说(歌德斯密)的：《维克斐牧师传》给他的深刻印象引出他杰贞汉的田园诗。这部小说的人物(这本小说是他的至友赫德念给他听的)，在歌德不久以后到杰贞汉访问布里翁一家时，他发觉书中的人物简直就近在眼前。感受到乡村牧师的平和，和他家庭恬静生活的爱好，以及对那位受了无情的Burchell所引诱的可爱的女儿当罪的命运的好奇，年青的歌德就去造访布里翁的一家人。然而我们知道，当歌德第一次去杰贞汉时，他并未听说过高斯密的这本小说。歌德和那个拐诱少女的Burchell之间的相似是十分明显的，歌德也强调这一点，他并且表示：这就是为什么当他遗弃弗丽德莉克时，会感到那么强烈的罪恶感。对这一点以及其他的失误和歪曲之心理分析的结果，导出一个结论——就是：在这位诗人对弗丽德莉克的历史的罪恶中，必有其他潜意识的动机存在。有一个线索可循：歌德这个秘密有一种神秘的恐惧，惟恐他的吻会给一个女子带来厄运和死亡。而当他吻着弗丽德莉克时，这种迷信的恐惧折磨着他，他那生动的想象告诉他，这个心爱的女孩已经受到那个诅咒的动力了。至于爱她，怕她受伤害的这种矛盾的心境，当弗丽德莉克病倒时(这在歌德看来无异于“加速将临的厄运”)，给他带来了阵阵的恐怖、惊惶。

深怕她会死去，因此，他奔逃了。在这里，我们看到，这位年青诗人不仅成了迷信的恐惧的牺牲品，而且导致他日后特出的“魔术信仰的表现”的严重问题。他所谓的“魔术信仰”是这样的：“支持这种迷信的一种幻想：我的嘴唇——不论是被圣化的或是受咒诅的——对我，似乎从没有这样重要过……。”继续分析歌德的传记，我们得到进一步的证明，认为他对弗丽德莉克的罪恶感可追溯到他对这一个可爱女孩的死亡的欲望，这欲望潜于他的意识中。当他离弃了她，他得到了一种奇异的体验。当他骑着马回家时，他在印象中看到他骑行在同一条路上，穿着从没穿过的衣服。八年后，当他重访弗丽德莉克时，这种“和善的景象”成了事实，骑马离开弗丽德莉克时，这年青人一路上欣赏亚耳沙舍的景致，内心感到解脱，宛如刚从灾厄、死亡中逃出来一般。我把歌德自传里那一部份所描述的气氛拿来和贝多芬田园交响乐的第四乐章(暴风雨后的快乐与激情)相此。

歌德成了弗丽德莉克终生深爱不渝的人，她不再提起而终身不嫁。她死于一八一三年，享年六十一岁。在杰贞溪她的坟墓上，刻着这些字：

诗人的光彩降覆她身上，

如是丰润、赐予她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