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酱油买醋去

在中国人的语境中，一个小孩子长大了，其中一个标志性的表述是：“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看来“打酱油”是一件挺平常的事情。

但是，这种“打酱油”的生活，现在在大城市中可能不太容易看到了，至少现在年龄在30岁以下的城市孩子基本上没打过酱油。这里的原因非常简单，现在超市里的酱油都是整瓶或整袋地卖，已经见不到“零打”的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的影视剧中也无法复原打酱油的场景了。

那么，趁着我们这代人还在，赶紧把这些记忆存留下来吧。

从打酱油说起吧。在我小的时候，马路对面就是一家小小的副食店，里面卖些油盐酱醋，还卖烟酒糖茶，同时也卖肉蛋菜。我们院里的人都把这个副食店叫做“小铺”。其实说起来，这家小铺虽然只有一间小门脸，但是从经营的商品种类来看，还真不是个“小”铺。小铺里一共只有两女一男三个人，这个男的好像是负责人，年纪约莫在50岁上下，高高大大的一个秃头，大家都叫他“老L”，连我们这些孩子也不叫他大爷、伯伯的，而是跟大人们一样叫他“老L”，他也从来不恼。

老L永远是这家店里最忙的一个，因为店里只有他一个男劳力，所以重活都是他干，比如从马车上卸猪肉、搬运油桶等活，每每把老L累得秃头发红、大汗淋漓。平时他主要负责卖肉和卖糖、卖烟，另两个女的负责卖油、卖酒、卖酱油和醋。我们对着两个女的不像对老L那样，总是乖乖地叫“阿姨”。

那时候打酱油和醋其实分为两种方式，一种是零买，一种是整瓶买。买酒也是这样，一般人不大整瓶地买酒，都是一次买上二两。

为什么要把酱油、醋和酒的买卖方式放到一起说呢？是因为这三种商品的买卖方式几乎完全一样，都是不需要凭票供应的，而且卖这几种商品所用的工具完全一样。去打酱油的时候，顾客自己带着空瓶子，售货员会按照购买的分量用容积大小不同的竹舀子，从柜台下面的缸里舀出相应分量的酱油，然后用一个搪瓷漏斗放在空瓶子口里，通过漏斗把酱油灌进瓶子里。买醋和酒也是如此，只不过用另一套舀子和漏斗从另外的缸里舀出就是了。

我一般去小铺用瓶子零买的主要不是酱油和醋，而是给姥爷打酒，每次都是买上四两，姥爷每天也不多喝，就喝这么四两。我家里因为人口多，所以买酱油和醋都是整瓶买。不过这个“整瓶买”其实是打引号的，准确地说应当是“整瓶换”，就是把原来用光了的酱油瓶和醋瓶交给小铺，小铺再直接给你一瓶装满的。那时的酱油都是“光荣牌”，装在一个绿色的大瓶子里，上面贴着圆圆的商标，换一瓶酱油要五毛钱。而醋都是跟普通酒瓶大小相仿的一斤装的小瓶，换一瓶要一毛九。

小铺里还卖盐和糖，一斤粗盐是七分钱。白糖是要票的，只有偶尔来了棕色的“古巴糖”可以不要票。因为小铺里还卖肉蛋菜，为了保证肉不变质，夏天的时候每天还会有马车给小铺里送一大块天然冰。那时的冰分为人造冰和天然冰，天然冰是冬天海河冰封的时候从河里凿出来然后存在冰窖里的冰，这种冰是透明的，有时还能看见里面有一些杂质，而人造冰是机器制造的，因为制造时有模子，所以形状统一，不透明，通体雪白。老L卖肉也是“见人下菜碟”，关系好的，指哪卖哪，关系不好的或者他看着不顺眼的，就完全看他心情如何了。那时候买肉都想买点肥的，这样可以在家里炼猪油，但有时他就能卖给你一块一丁点肥膘都没有的精肉，你说气不气人！再说说卖蛋和菜，那时的鸡蛋都是用一个大木盒子装着，盒子里面垫着稻草，鸡蛋就一层层地摆在上面。卖鸡蛋主要是那两个女的负责。那时没有冷链运输，鸡蛋有时难免会有不新鲜的，所以卖鸡蛋的都要先负责挑鸡蛋，方法是用一个纸盒子，上面开一个比鸡蛋略小一些的圆孔，盒子里有一个灯泡，把鸡蛋一个个地通过这个圆孔对着灯泡看，如果一看里面看不出蛋黄了，就说明鸡蛋坏了，这些就都被挑出来放在另外一个木盒子里。其实，那时的鸡蛋也有防腐措施，就是把鸡蛋放在泡花碱中浸泡，这样鸡蛋就能在室温下放比较长的时间。但是，用泡花碱泡过的鸡蛋有一个毛病，就是鸡蛋皮很难剥。卖菜的时候往往是店里就留一个人看摊，另外两个人把菜摆在小铺前面的人行道上，大家手里拿着菜票排成长队去买，一般先到的还有的挑，后到的就剩下什么算什么了。

小铺里唯二的机器全用在卖油上了。这两种机器一种是上面这种售油机，这种机器上面有一个唧筒手柄，手柄两边是两根竖起来的杆，每根杆上都等距离地开有小圆孔，每个小孔对应着售油的数量，其中一根杆上的圆孔里横插着小圆柱，使用的时候先把唧筒的手柄按到底，排出里面的空气，然后根据油票的数量把对应位置横着的小圆柱推到另一根杆的小孔里，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拦阻装置，然后把唧筒手柄提到小圆柱的地方，这时把油瓶放在旁边的油嘴下，按下唧筒手柄，油就被抽了出来。

另一种机器也是配合这个售油机用的，是一种手摇的油泵。每次大车来给小铺送货的时候，最后经常会有一大桶油，这时老L就会慢慢地把油桶滚到售油机旁边，然后把这个油泵插入油桶里，摇动手柄，慢慢把油桶里的油抽到售油机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