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为了要个弟弟,妹妹出生十几天就被送人了

30多年前,为了要个弟弟,妹妹出生十几天就被送人了




作为一名从小放养的八零后,我小时候经常在村里到处逛游,看到计生办、小巷子、房屋的围墙上都见缝插针地粉刷着计划生育的口号。到现在,我还能记得两句口号:只生一个好;计划生育,警钟长鸣。


幼小的我每每看到这类标语,灵魂都会被时代的警钟狠狠地击中,然后羞愧地低下头加快步伐离开。要知道,我家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我、妹妹和弟弟。因为这事,在城里工作的姑父每次回到村里,看到我家三个孩子闹哄哄的,就没少跟我父母开玩笑:你们这是超生游击队啊!


我看过《超生游击队》的小品,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像个贼一样,为了藏住肚里的孩子而跟着丈夫四处逃窜,又狼狈又滑稽。


但我的确笑不出来,因为我始终觉得,人类生孩子这个行为本身,不是一件应该被耻笑的事情。姑父每次说我的妹妹弟弟是超生娃,我都会偷偷地瞪他几眼。他不也是农村出身的么,他家里不也弟兄好几个么,只是他成长的时代没有计划生育,所以没人说他父母超生。换句话说,他的幸运,只是因为生对了时代。


30多年前,为了要个弟弟,妹妹出生十几天就被送人了


其实不仅是我姑父,我妈的一个初中同学也说过我家孩子多,我管这个同学叫苹姨。苹姨跟我妈不一样,她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体制内的铁饭碗,从此过上了好日子。


我记得她第一次来我家,提着一大袋子吃的走进门,看到三个孩子在屋里打闹成一团,吵闹声能把屋顶都掀翻,就特别惊奇地对我妈说:老同学呀,你咋生了三个娃!这大的小的,你一天能管得过来吗!


说到这里,我注意到她雪白光滑的脖子上那条金项链在闪闪发亮,再看看我妈在地里干活晒得黝黑粗糙的脸和脖子,心想着人与人的命运真是不同。


还没等我妈答话,我奶奶就撇撇嘴答道:生这么多娃,就是为了生个男娃么!你看村里谁家没男娃!我们这情况,没男娃就不行么!苹姨也不好再说啥,掏出袋子里的橘子剥开,给我们这些孩子吃。


话说,在我弟弟降生之前,抱个孙子一直是我爷爷和奶奶的梦想。我爷爷奶奶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说来也怪,嫁出去的女儿们都早早地生了儿子,而儿子们却都生了女儿。由于我两个伯在城里工作,要严格地遵守计划生育,不能超生,所以,爷爷奶奶就把生男孩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我爸妈身上。


我爸妈生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是个女孩。据我妈说,我生下来以后,她和我爸很高兴,逢人就发糖,而爷爷奶奶情绪很沮丧。村里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明知我是女孩,还故意问我爷爷奶奶怎么没生个孙子。


二老因此在家里不止一次地抱怨,我妈生了女孩,让他们很没面子,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我爸也不好说啥,只能忍。而我妈因为这些闲言碎语难过了好几个月,平时也不太爱出门,怕别人对她指指戳戳,也怕别人炫耀他们家的“牛牛娃”。


据她回忆,家里只有她和我的时候,她就抱着我偷偷地哭,一边哭一边说,娃呀,你将来不要像我一样。她还说过很多人生艰难、当女人真苦的话,字字泣血。


尽管我当时是个婴儿,可能听不懂,但能敏锐地感受到这种忧郁的情绪,因为我当时会跟着她一起哭。我从生下来起,哭了将近一年,每夜都哭,吵得大人睡不好觉。


很多年以后,当得上了抑郁症的我跟我妈探究病因,听到她跟我描述上述那段经历,恍然大悟:妈,你这不是产后抑郁症么!怪不得我得了抑郁症,肯定是婴儿时受你的影响!


其实,我也不能断定这件事,只是随口一猜。值得一提的是,在我出生的那个时代,农村没人知道产后抑郁症,也没人关心自己的言语是否会刺激到一个生不出男孩的产妇,从而间接地对产妇所生的女婴产生影响。


两年以后,我的妹妹降生。鉴于她又是个女孩,我爷爷奶奶催我妈生男孩,催得更紧了。


30多年前,为了要个弟弟,妹妹出生十几天就被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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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生孩子容易,养孩子却不容易,需要大把的钱。我小时候挺机灵,我爸看出来我是读书的料子,对我期望很大,常常叮嘱我好好学习,将来考名牌大学。


然而,大学学费昂贵,村里仅有的几个大学生都是家人勒紧裤腰带甚至借钱供出来的。我爸也操心我将来的大学学费,为了多挣点钱供娃读书,他除了种地,还养鸡和猪。养猪很辛苦,我爸每天白天喂猪、干农活,半夜还要定时起床巡逻,怕贼偷猪。就这,一年到头来也挣不了多少钱。


我妈也不轻松,得花大量时间照料我和妹妹,还要服侍老人,还得做家务、干农活、上班挣钱。一个人的精力很有限,要做这么多事,再生个孩子又谈何容易呢?


可能是终日操劳、心情不畅的缘故,我妈患上卵巢囊肿。我印象中,她即便是生病以后,也没有歇过一天,家里的各种事情永远忙不完。


有一次,我放学不写作业就出去玩,被我妈逮到了,她把我拎回家,二话不说就痛打一顿,又罚我站墙根。幼小的我靠着墙站着,面无表情,内心充满对她的仇恨。而我妈还在絮絮叨叨地骂我,骂着骂着就难过了:娃呀,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你将来要是考不上大学,留在农村,跟我一样,有啥出路?!


那一刻,我看到她的眼神,那是一种悲伤和绝望兼具的眼神,似乎她的灵魂在这一刻都破碎了。我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命运的铁拳能轻而易举地击碎一个在我看来几乎无所不能的妇人的自尊和希望。但话说回来,它要想击中谁,谁又能幸免呢。我被这种绝望吓住了,乖乖地掏出作业本写作业——我将来不想当农民。


我妈的病好不容易治好了,过了一段时间,她又怀孕了。


然而,这次还是个女孩。


在第三个女孩生下来以后,我爷爷奶奶的情绪降到有史以来的最低谷。我爷爷天天坐在门口抽烟生闷气,我奶奶开始左邻右舍地打听村里村外哪家想收养孩子——她打算把这个婴儿送给别人养。我父母也同意了,因为生那么多孩子,根本就照顾不过来,再说,还不知道接下来要生几胎才能生出个男孩。


很快,奶奶就联系到村里一户知根知底的人家,把出生十几天的孩子送给那对夫妇。据说那对夫妇性格善良,为人厚道,一直想要个女儿,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只是,人家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白,娃长大以后,希望我父母不要去认,也不要跟娃有任何来往。我家人满口答应了。


至于这个送出去的婴儿,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她出生以后,我的父母心情很差,脸上阴云密布,我跟他们说话都小心翼翼。他们终日把婴儿放在他们的卧室里,我就算进房间也不敢仔细看。


有一次,我在夜里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听见我父母的卧室里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紧接着,我母亲不耐烦地吼道:悄着!声住了!哭啥呢哭!婴儿就哭得更厉害了。接着,母亲更急躁地吼道:别哭了!婴儿的哭声越发悲怆。接着,母亲叹了几口气,仿佛遇到天大的困难,我知道,生育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丧失耐心。


披着外套、被残留的睡意笼罩的我站在秋天的夜里发起了呆,好像被这哭声摁了暂停键,只有双腿还在哗哗地抖动着。一股股凉意朝周身袭来,迷迷糊糊的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整个人世间在这样的时辰也变得和婴儿的啼哭一样悲怆。


我有点想知道,当我是个婴儿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悲伤地啼哭过。想到这里,我顿时觉得这个夜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后来,我重新走回房间躺下,连梦也变得令人窒息。


这件事没过多久,这个妹妹就被送出去了。


我弟弟在两年后出生,爷爷奶奶终于扬眉吐气,逢人打招呼时迈出的步伐都欢快了许多,跟村里人说话也提高了音调。我妈倒是很平静,频繁的生产让她的脸上写满疲惫,人也老得极快,脸上皱纹很深。我爸爸更是在生活的重担下长了白头发,整个人瘦削无比,也不爱说话,终日只担心怎么养活这些孩子。


日子虽然艰难,但是,我们三个孩子在父母精心的管教下,总算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也都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我们各自找了不同城市的工作。


我工作后遇到了很多挫折和意外,在那些孤身一人漂泊异乡的日子里,每次回忆起那个备受父母疼爱、又有兄弟姐妹陪伴的童年,都觉得那时真的很幸福。


30多年前,为了要个弟弟,妹妹出生十几天就被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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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童年时代并非没有为我留下遗憾。遗憾是有的,就像是一把钝刀深深地插入腹腔,每次回首,刀口处总会隐隐作痛。


那是我十岁的时候,我爸带着我参加村里一户人家孩子的满月宴。在那个狭窄的后院,有一个穿玫红色外衣、绿色裤子的小女孩朝我走来。她长得特别好看,脸蛋红扑扑的,衣服上却有不少污渍斑点。她蹦蹦跳跳地从我身边经过,然后拐进一间厢房。这时候,我爸突然问我:你知道刚才那个女娃是谁?我疑惑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就是咱家给出去的那个娃,你三妹。我爸的脸上浮现出某种又开心又失落的笑容,有点像喝酒上头。


哦。


你快去跟她打个招呼。爸爸的眼神里都是鼓励,他知道,我遇见三妹的机会并不是每天都有。


她爸妈没来?我小心地朝四处张望。


没来,你赶紧去吧。我爸催我。


我就进了房间,看到小女孩手里拿着糖,从坑上跳下来。她看见我,脸上露出又友好又好奇的笑容。我有点尴尬,朝她怎么也挤不出个笑容。突然间,她用甜甜的声音大声地叫了一声:姐——


我犹如遭到晴天霹雳,一时间头晕目眩。我的脸猝不及防地发烫了,平日能言善辩的我抖了抖嘴唇,硬是没说出来一个字,因为我的心早已被一种铺天盖地的愧疚感占满了。


幼小的她只是无心地叫了一声姐,却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居然是她的亲姐。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我知道,我爸知道,我们全家人都知道,所以我才羞愧难当。毕竟,是我们全家抛弃了她,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都有罪。


这声姐,我始终没有应。我的脸还在发烫,浑身的每条神经都像被扯到极限处快要断裂的橡皮筋,我不知道是要逃走还是跟她聊点什么。


小女孩看到我奇怪的反应,眼神里闪亮的笑意熄灭了。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见我还不吱声,表情有点失落,转身走出房门。


我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如果有上帝,我情愿他将我从那个时刻挪走,挪到世界上任何别的地方,反正无论如何不要出现在那间房子,不要看到那个孩子。


过了一阵子,我走出了房间,我爸看到我,充满期待地问:你跟娃说啥了?


我摇了摇头,心里突然充满了对他的怨恨,把头飞快地扭向一边。他觉察出了异样,就没有再问。


从那以后,我就没有跟这个女孩见过面。那声“姐”,成了记忆里一道令我眩晕的钟声。每在脑海回响一次,我就眩晕一次。我常想,如果在童年时代,我们姐弟四人都能一起长大,我是不是就能坦然接受那声“姐”,小女孩也没有那么疑惑,我也不会感到眩晕。但是,没有假设。


就像一棵树上原本有四个树枝,砍掉其中一个,移植到别处,那个被移走的树枝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那棵树上了。但它留下了存在过的痕迹,没有什么能够抹杀。


人们每每看到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它,想起冥冥中砍掉它的那把锋利的斧头,想起有人在秋天夜里的发抖和噩梦,想起一个村庄古老而漫长的历史终究埋葬了一个女婴在秋夜里微弱的悲啼,但是她,千千万万个她在啼哭的时候,头顶还有一片光明的星辰,如泪水般闪烁。



作者 | 福克娜 | 关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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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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