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狂风暴雨突袭了我的村庄

20多年前,狂风暴雨突袭了我的村庄



1992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吃完晚饭,父亲和母亲顾不上片刻的休息,就蹲在房子里整理他们下午刚从地里摘来的梨瓜,为父亲第二天的出门售卖做着准备。


那时的土地上,除了主要种的小麦玉米,好多人还会选择种上些像西瓜梨瓜这样的经济作物,以补贴家用。西瓜个头大,矫情,不好侍弄,卖起来诸多麻烦;梨瓜是个不错的选择,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车后担着两个满满的竹筐,就可以走遍周边几个村子。我家那几年常种梨瓜,那种成熟之后白得发亮,像大号梨子一样的梨瓜。


20多年前,狂风暴雨突袭了我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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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只是那年夏季里最为平常的一日。母亲一边整理,一边像往常那样将最好的梨瓜挑出来,留给我和妹妹。晚上,父母刚刚把装梨瓜的竹筐子归置好,风就起了,外面开始窸窸窣窣地响动起来,云层里有闪电在跳动,一时便传来了雷声,一下比一下明显。风也越来越有劲了,房子外面柿子树的树干剧烈的摇摆起来,长长的枝叶先是扫到了我们房子的屋檐上,后来又扫到了窗玻璃上,弄得玻璃呲呲呲地响。


父亲把电灯拉亮,披上外衣,走出房子,打开了我家朝着院子开着的二门子,说白雨要来了。话还没落地,雨声就从外面传进我们的耳朵。雨点应该很大很沉,砸在房顶上、墙上、地面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好像放鞭炮一样。


很快,闪电和打雷就变得有规律了,耀眼的闪电,滚动的雷声,一个紧接一个,一次比一次更震颤大地。一个球形闪电在邻居家的院子上空炸开,我觉得那个闪电距离我们最多也就十米远的样子,巨大的声音好像要撕裂我们的耳膜,院墙上立时就传来土块纷纷掉落的声音,房顶的瓦片也有几片滚落下来。随着那声爆炸,母亲喊了一句赶紧趴下,我就势俯身在沙发上,父亲找了一把椅子窝在上面,母亲和妹妹爬在炕上。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闪电稠密犀利,雷声忽近忽远,雨夹在其间。后来,这两者慢慢减弱了阵势,雨就更加明显了,雨声盖住了一切声音,我们和房子都遮蔽在哗哗哗的雨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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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持续强劲,母亲让我们睡觉,可我们哪里睡得着。电早停了,我们点上蜡烛,父亲拿了手电筒,站在二门子口,我跟在父亲后面。父亲把手电筒朝外照了照,一根光柱在雨幕里跳跃。父亲脸色很不好,他说,院里的水都涨起来了,咋这么大的雨呢?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走到前门处,用手电筒照了下,这时候,我看到了家门口门槛底部已经湿漉漉的了,几股子细水,蚯蚓般的,正在往我家里游过来。


雨水已经越过了门前的小台阶,从门槛的缝隙往家里灌呢。


父亲在门后抄了一把铁锨,抽开木关子,拉开大门,一片雨水就扫进来。门外的水流离我们很近,已经淹没了土台阶。借着父亲手中的电光,我看到雨水汹涌着的样子,我能感到那不可阻遏的气势,它们马上就要冲进来了。父亲好像也吓了一大跳,嗨的一声,他把手电筒塞给我,快速地用锨面把水拨向外面,然后顺势在台阶下掏出一个个小窝。水势那么猛,父亲的速度明显赶不上雨水。越来越多的水从门槛下面透进来。母亲跑过来看了一下,啊的叫了一声,就又跑回房子里了。


我健翔爸从雨幕中冲到我家来,他听到了我母亲的叫声,对我父亲喊:哥,这样不行,得赶紧在家里挖一个水道,把外面的水引到院子去,不然雨就把家拉了。


父亲抹去头上的汗,问他,你家咋样,好着么?


我家还好,地势高。健翔爸说。


父亲便和健翔爸两个一起在我家挖掘起来。父亲用铁锨掏,健翔爸用锄头挖,此刻的家就像是田地,土块被倒腾出来,堆在两边,他们拿出了比在地里干活的更足的劲头。不一会儿,我家的中心道上就出现了一条深有十多公分,宽有二十多公分的水道,从前门口到前厅到灶房最后通到后院。这下,门外的大水有了固定的方向,它们急不可耐地冲进了水道,从我家奔流而过,直到后院。院子很深,有五十米长的样子,地势顺势走低,后院的最深处是后墙,后墙的底下开着一个半圆形的开口,是用于贯通水流而设置的。看到雨水从暴躁变得可控,我们长舒了一口气。


但外面的暴雨还没有丝毫停歇的样子,一直是凶神恶煞、歇斯底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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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阵大叫声伴随着一个人影冲进了我家,那是彬的母亲。她跑进来,雨水淋得她有点陌生,她大声地叫着,话不成句:赶,赶紧,水淹咧,淹咧。


我们才知道她家的猪圈进水了,彬他父亲一人弄不过来。


大哥、健翔,你们赶紧过去看哈!彬的母亲喊道。


父亲和健翔爸来不及再多穿件衣服,便冲进雨幕。这时候,我看见家家户户门前都亮起了蜡烛光,虽然微弱,但都能看到一个或者两个人在那里移动,男主人一时出来,一时进去,在喧哗的雨声中,他们都在拼力地疏通水道,保护着自己的屋子。某刻,我又听见了彬的母亲在喊叫——猪圈塌啦!猪圈塌啦!黑暗中,这时就有好几个人影奔去了彬家的方向。


后来,彬的母亲又在喊,彬彬!彬彬!我不知道又出现什么情况了,只是猜测这个焦急的母亲这会儿一定是恐慌极了,她准是突然间看不到自己的儿子,在焦急地呼唤。


在微弱的光亮里,我奋力地睁着眼睛。门前的暴雨泛滥成河,河水一片欢腾,好像在庆祝什么,路面全都看不见了。瞬间好像又响起了好多人的哭声和喊声,女人的喊声,孩子的哭声响在水面之上,水流带着哭声从门前的土道上从西往东流着。明亮的地方,我能看到它们流动的样子,在黑暗的看不见的地方,它们的流动我也能想象得到。


一会儿工夫,父亲回来了,他两眼通红。他一进来就说,彬家的猪圈倒了,老母猪刚下的五个碎猪儿砸死了四个,一个好着,老母猪的一条腿也被砸伤了,猪现在被移到大房下。房子里几乎让水拉完了,没有一片干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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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刚回来,我家的卧室顶就开始漏水了。我家的卧室是在大房后方拖的一个平面下,围绕着一张土炕的一处地方,没有单独的格挡。当时盖房子,没有密封好,每次下大雨,几乎都要漏水。这次雨这么大,不知道会有多严重。我们赶紧把炕上的被褥席子卷起来,拿来水盆接着,刚开始还是滴答滴答的,后来雨水就线一样地贯下来,我们一个盆子一个盆子来回换。我们都很困,双眼涨得难受,但雨还在下。


我家的自行车放在院子墙角,没来得及弄进来,哐当一声倒下了,同时塌中了旁边的一只瓷坛。瓷坛发出惨烈的碎裂声。父亲跑过去查看。这时,母亲又大喊起来,她不断地喊着我的名字。其实,我就在母亲旁边,我知道她不是在叫我,而是在叫我父亲。


原来是贯通家的那条水道再一次溢出水来,水开始往我们卧室里流了,妹妹吓哭了。父亲赶紧拿来一把锄头,一锄头下去就把溢出水的那个地方挖下了几公分深。我见过父亲挖地,他从来都没有那么快那么狠地挖过,好像使出了全部的力气,不给自己一丁点的保留。他把水道加宽,加深,水流再次变得可控了。


母鸡在院子嘎嘎嘎地乱飞,我不能清楚地看见它们,但偶尔能看到它们张开翅膀在水面上飞起来的那一下,它们现在已经被淋得湿透,大雨里,它们能飞多高飞多远呢?鸡窝在一个草棚下,那么脆弱的一个栖身之所,很难保全吧。但我这会儿顾不了它们,我只盼着雨赶紧停下来。炕上的屋顶还在漏雨,我得留心盆子有没有满。


后来人们说那次暴雨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内,雨一直都是那种倾倒着的样子,没有任何减弱。


老天爷被捅漏了啊——人们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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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走出屋子,天上是灰楞楞的,门外一片水亮亮的。大路上有些地方,水还在涌动。村子里的大壕沟蓄满了土黄的泥汤,那壕沟中心最深的地方有五六米呢,这时候却被装得满满的,周边生长的爬山虎一点都都看不到了。泥水掩盖了一切。我和几个伙伴穿着胶鞋四处转,但大人坚决不让我们靠近那些壕沟。他们喊着——离那里远些。


在那场暴雨里,我家的鸡棚塌了,死了一只鸡。自行车链子摔断了,家里那口冬天腌制酸菜的瓷坛成了一堆碎片。暴雨之后,父亲终于从远地叫来工匠把屋顶修了。修理完毕后,父亲端着一盆水泼在那块屋顶上面,确认房顶没有再往下漏一滴水后,他才甘心地把几十块钱交给那个匠人。家里的那条水道很快被掩埋好了。那条水道的痕迹就像人身体上的一道伤疤,很长时间都没有散去。


父亲也没有去外地卖梨瓜,自行车坏了,他去不了。那些挑选出来洗的白净的梨瓜装在竹筐里,摆在我们房里的墙角。父亲看着它们说,把梨瓜给门上人分了吧,给彬家多拿一些,再放就不好了。母亲说,行么,反正你每次出去也卖不了几个钱。


好多人家在那场暴雨中损失惨重,彬家是最严重的几家之一。



作者 | 村雪 | 咸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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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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