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那年的暑假，我养了一只电子宠物

1998年的暑假，我的记忆是头顶上摇摆的风扇和铺在客厅的凉席，以及全家人抱着半个西瓜等待《还珠格格》的夜晚。

那是我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我心不在焉地跟在和菜农讨价还价的妈妈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菜市场尽头的文具店，那里有我心心念念的电子宠物，十块钱一个。我不好意思再问家长要钱，因为之前我已经玩坏了好几个。这种鸡蛋形状的电子宠物实在难养，小小的屏幕里有一只像素化的小鸡，稍有怠慢就会滴滴地叫。我虽然每天定时小心翼翼地照料，但还是抵挡不了宠物game over 的命运，我的小鸡变成一个灵魂，飘在它的墓碑旁，任凭我怎么敲打按键都无济于事，只能重新再买。

■ 图源网络

我下定决心，准备在刚刚开始的暑假攒钱再买一个电子宠物，我的心砰砰直跳，感觉是在筹划一个大计划。

我很少能得到零花钱，只能盼望着爸妈中午太忙，不回家吃饭的机会。菜市场旁边的小吃店连成一片，那是家附近唯一的小吃街。肉夹馍1块5，菜夹馍7毛，一碗凉皮1块钱，我妈通常会给我5块钱，让我自行解决午饭。我买7毛钱的菜夹馍和1块钱的凉皮，剩下3块多，还得经得住冰棍的诱惑。看着小伙伴吃三种颜色的美登高的时候，5毛钱的钟楼小奶糕变得索然无味。我央求妈妈多给我点零花钱，买冰淇淋吃。我妈说没问题，下班的傍晚就在小区附近的雪糕批发部给我批发来一兜子钟楼小奶糕，把冰箱冷冻室塞的满满当当，够吃俩礼拜。

不到两个月的暑假，自己出去吃饭的时候寥寥无几。消暑降温的零食是自家冰箱的小奶糕、袋子装的橘子粉和厨房里好几个滚圆的大西瓜，我实在没什么理由要零花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又承接了下楼买馒头、打酱油的家务活，搜集零零散散的钢镚，运气好了还能捡到一块钱。

那时留守在家的闲散儿童，要在父母上班前决定好今天的去处。如果提早和小伙伴约好，就收拾书包去小伙伴家，因为有一些谨慎的家长会把门反锁好，直到中午下班后才回来开门，我得在朋友家呆一上午；没约好就自己在家呆着。我们家在一楼，是外廊的结构，打开第一道门是厨房，厨房进入客厅要开一道防盗门和一道木门。可能是防止我被坏人盯上，也可能是我很笨没有学会开防盗门，总之，小学以前我妈只给我配了一把进入厨房的钥匙。

有一天中午终于盼到父母不在家。我脖子上挂着钥匙，去小吃街转了一圈，决定省下5元钱巨款。便心血来潮，立志要给自己做一顿午饭。结果午饭没吃上，油锅倒是冒起了火。幸好父母教过不能用水灭火，我慌乱中扔进一颗完整的白菜，火得以熄灭。我赶紧清理战场，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劫后重生，我坐在厨房门口，心有余悸地回味炭烧白菜的味道，朋友神秘兮兮在门口叫我，说她爸妈租了《泰坦尼克号》的VCD碟片，邀请我去看。

那一年，《泰坦尼克号》第一次在国内上映，轰动一时。正好我也进不了家，就陪着她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下午《泰坦尼克号》。实在是无聊啊，只记得一句“You jump,I jump”。想回家吧，朋友家门被反锁了；想看别的电视，哪怕是广告也行啊，我朋友却看的津津有味，还呜呜地哭了起来。结果我睡了一大觉，醒来刚好听见开门声，我仿佛得到了救赎，匆匆忙忙说了句叔叔再见就飞也似的跑了。

■ 《泰坦尼克号》海报

第二天，朋友竟然还叫我，说她意犹未尽，要再看一遍《泰坦尼克号》，我死活是不会去了。朋友说你是死是活跟我走吧，我请你吃美登高，我立即屁颠屁颠跟去了，全然忘了昨天的煎熬。随着防盗门反锁的声音，她兴致勃勃地塞进了碟片，夏日的风把窗帘吹得沙沙作响。坐了半天，我问：我的美登高呢？她尬笑，磨磨唧唧地从冰箱拿出来一盒山寨美登高给我，“诺，给你，三种颜色的没错。”的确是三种颜色的，但是味道差远了，定睛一看包装上写着“美癸高”。她又看的泪眼婆娑，我吃着美登高，也泪眼婆娑。

1998年的夏天，我对《泰坦尼克号》印象太深了，那是一段无聊的记忆和嘴馋的教训，至于后来又搞了个3D版《泰坦尼克号》在中国上映，我仍能泛起对那两个下午的无聊回忆。而凉席、西瓜和《还珠格格》更令我印象深刻，美好的回忆就是，夏日的微风，傍晚的落日，以及晚间档的电视剧。我从小伙伴家玩回来，一想到晚上可以抱着西瓜看《还珠格格》，爸妈不用催促我睡觉，心就突突直跳。这种战栗的感觉太美好了，随着不断长大，少年维特也有了烦恼，这种心跳加速的兴奋感已经渐渐消失了。

以现在的话来讲，《还珠格格》第一部就是yyds。每当“啊啊 啊啊 啊，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开始的时候，小区里静悄悄的，全都赶着回家看电视剧了。每集电视的片尾曲“有一个姑娘”唱完后，全家人才意犹未尽地站起来走动走动，兴奋或者气愤的讨论着剧情。

陕西卫视播了一遍又一遍的晚间档广告：“癫痫病，俗称羊角风，患者发病时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我是几乎背下来的。还有类似于火车站附近电线杆上的牛皮癣广告，都是关心陕西人民生殖健康的医学广告和衣食住行的电视购物广告。我记住了去陕西生殖医学医院可以生个牛牛娃以及三分钟能干什么，还有恢弘大气的排比句和永远想不到的故事结局。我的脑海里充斥着广告的声音，是收假后和同学们彼此聊天心照不宣的“梗”。看电视时最大的享受就是抱着一半西瓜拿勺子挖着吃。我妈一直在嗑瓜子，中途起来休息一下吃半个西瓜，吃完接着嗑瓜子，正好用西瓜皮盛瓜子皮，瓜子皮填满了半个西瓜皮，电视剧就结束了。

1998年的夏天，记忆里是隔壁小孩乒乓球敲击墙面的声音，是楼上小孩滑旱冰的声音，是你妈妈从厨房探出头喊你回家吃饭的声音，是“You jump,I jump”的声音，是六点钟下班广播的声音，是有一个姑娘的声音，是癫痫病俗称羊角风的声音。在小孩儿们疯狂补作业中，暑假结束了，我也终于攒够了买电子宠物的钱。

我揣着零零散散的一元两元，悬悬而望，踏进文具店。“老板，我要一个电子宠物。”老板热情地拿出了一堆包装精美的电子宠物向我推销：“现在最新版的来啦，只要20块钱，小朋友你来对了。”“我……我。”我窘迫地退出文具店，手里的10元零钱已经揉皱了。

1998年结束的暑假，少年维特又有了新的烦恼。

作者 | 琢玉 | 文艺女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