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安人的夜生活里看到了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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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天来,楼下已经不怎么听得到酒瓶摔摔打打的声音了。每晚男女的吵架声也骤然消失,睡眠质量可谓直线上升,整条长安西路都安静了下来,人们不仅把自己的娱乐暂时搁置了,连醉酒后的纷争也一同搁置了起来。


由于西安最近一连串的疫情防控措施,整个城市的娱乐业在几天之内近乎于停摆。酒吧、饭店、ktv纷纷关门歇业,往常热闹的南门和小寨已经是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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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12点写此文时,窗外平日里热闹的街道此刻却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娱乐行业的停摆对年轻人的影响不小,大家一边哀叹一边学着适应,百无聊赖的夜晚仿佛回到了古代。


人类为什么需要狂欢和娱乐?


在前苏联理论家巴赫金的狂欢理论中,大众狂欢有着调节普通民众日常生活、颠覆日常等级的作用。中世纪时期,基督教的统治使人们的生活长期笼罩在紧张、虔诚、禁锢的气氛中,等级的森严为人们设置了一层看不见的樊笼,而狂欢节则为民众打破这樊笼提供了理由,在狂欢节上,人们将小丑扮作国王,再将他的王冠取下游街示众,人们言语粗俗、揶揄权威,在巴赫金看来,这完全是“翻了个的生活”,是“反面的生活”。


最早的狂欢节起源于巫术和祭祀活动,这时期的人类信仰万物有灵,他们供奉动物、植物、天、大地。等到古人逐渐意识到生育的能力源于男女交合后才产生时,男女狂欢的节日也慢慢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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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网络


以上巳节为例,人们在这天踏青游宴,并跳进溱洧两河沐浴享乐,《诗经·郑风·溱洧》中就描写过这天的欢乐景象,在一片少男少女的欢声笑语中,看对眼儿的青年互赠香草表达爱慕,私定约期。


唐朝是上巳节发展的鼎盛时期,皇室在这天赐宴于曲江,全城男女携酒而出,汇聚曲江,以至于平日“想寻不见者,此地皆相逢。”唐代的曲水流觞也正是由曲水浮卵、曲水浮枣等有着生殖意味的词汇演变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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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上巳节虽然已不受重视,但曲江依旧是西安人闲暇时的好去处,每晚都有年轻的男女牵手散步,岸边的饭店也常常是客聚如潮。


歌舞、节日、庆典,在脱离了巫术信仰后,逐渐成为古代男女的相亲大会,各种庙会、少数民族节日都为男女物色心仪对象提供了机会,在熙熙攘攘的庙会和对山歌的游戏中,旁边平时寂静的小树林也一同热闹了起来。


男女相会作为节日狂欢的一大主题就这样流传了下来。直到今天,即使我们不再以祈求生育和壮大氏族为目的来寻找异性伴侣,但两性间的相互吸引依旧是每次狂欢的主要动力,虽然不同群体在不同时期有各自的狂欢方式,但大家的目的都是差不多的。


在夜晚的王府井门口,一片不大的沿街空地被分为不同的片区。每个片区都播放着不同风格的音乐,从新疆舞到交谊舞,还有叫不上名字的融合了体操和伦巴的健身舞,大叔大妈们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爷叔们白天不穿的皮鞋被上了油,挂在衣柜深处的Polo衫也只在夜晚出场,而最讲究的人西裤的边线也被熨烫的最笔直。大姐和阿姨们一定要用最亮眼的舞裙相配,那些白天不好意思穿出去的银色高跟鞋,此时都觉得还差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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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府井的歌舞声渐弱时,青年们才陆续走进西安各大夜店的大门,从范特西到playhouse,从papaya到迈阿密,人们郑重其事的穿过安检门,保安检查背包时严肃的神情仿佛就要翻出三斤炸药。


女士们脱掉外套,露出符合场所气氛的吊带裙,男士们也用那些在朋友圈买的高仿巴宝莉和克罗心将自己武装一番,毕竟谁都知道那些黄色格子会让自己看起来更有钱。


即便是再假的东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变得无从考究,这包括男人们的假表和女人们脸上堆砌的粉底,因此男女看对眼儿后去吃的海底捞,才可谓是真正的照妖镜。


与前些年夜店风格不同的是,现在的夜店撤掉了座椅,人们只能站在里面。即使摇的累了困了,也只能就地坐在台阶上休息,面积很小的桌子上只够放果盘和酒水,没有骰子和其它游戏工具,在声光电的刺激下,人们只能像拉磨的驴一样被催促着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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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游戏就是向头顶上方扔餐巾纸,这一从韩国夜店学来的玩法一经引进,马上受到年轻人的喜爱,几百到一千元的餐巾纸一分钟就扔完,这和撒钱没什么两样,看着白花花的纸片从天而降,玩家叹息一声说这是为了祭奠他死去的爱情。


隔壁大哥叫来服务生取出自己存在夜店的神龙套,这已经是他第七次取出了,旁边的人心领神会,没人建议大家一同品尝,毕竟这里的十几万不是用来喝的,而是为了吸引周围那些正在热舞的小妹妹。


西安夜店和酒吧的分界线越来越明显,从前夜店门口出酒的年轻人都不见了踪影,往年熟悉莎莎、普罗旺斯、muse模式的年轻人也转战去了mototo101,因为101不仅继承了夜店的娱乐模式,还价格亲民,关键是可以坐着玩骰子。


通过这样的过滤,夜店就只剩下那些可以整宿不睡觉、精力旺盛的小朋友了。疫情的影响又为夜店增添了更多的匿名性,青年男女带着口罩在五光十色的雾气中舞动,在这本来就令人目眩的空间中,人们的日常面目变得更加模糊。


为何人们如此痴迷于在狂欢中乱舞?


在《山海经·海内经》中记载到:“帝俊有子八人,始为歌舞。”帝俊有了八个儿子后,不禁舞蹈欢庆使氏族人丁兴旺,这说明了舞蹈最初就是与生殖崇拜密切相关的,也说明舞蹈一开始就有其社会属性,即每个生命都需要在狂欢的舞蹈中找到各自的角色和位置,不论是原始的祭祀舞蹈,还是当代的休闲娱乐,人们都在这些仪式性的行为中产生了归属感。


而当代狂欢与古代不同的是,当代的狂欢脱离了传统文化和封建宗教的压迫,狂欢成为了人们自主的选择,在日复一日的劳动中,当代人被异化成了工作机器,生命的冲动被压制,人们对周遭的一切感到审美疲劳,而越是这样,人就越容易在工作时间之外的闲暇时间放纵自己,主动寻找来自外部的感官刺激。英文中的狂喜(ecstasy),其希腊文的根源便是抽离自己,以达到一种类似宗教体验的迷狂状态,然而这样的放纵却并不能使当代人完全解脱,在经过一夜的狂欢后,作为工具的人依旧要在第二天清晨起床,拖着疲惫的身体成为生产线上一个合格的零件。


狂欢使得人们抛弃日常的身份角色成为可能,并将自己投入到另一个希望进入的组织中,不论是广场舞还是夜店,人们常常结伴而去,娱乐者因为娱乐而相互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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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达尔文眼里,“认同感”这个词意味着个体希望被群体接纳,在原始狩猎采集时期,被群体抛弃的个体几乎没有任何生存的可能,被接纳成为了一种道德,它是个体进行社会活动的前提和保障。


直到今天,小孩子对不合作不服从的其他小孩最大的惩罚依旧是:我们不和你玩了。因此,不论是任何的娱乐活动,高雅也好,大众也好,进入歌舞厅也好,去地球的另一端参加狂欢节也好,本质上都源于人们渴望逃避日常,在这一点上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从来就没有隔绝。


如今,历史长河中的各种庆典与仪式已经成为标本被现代人展示,在往常周末的永宁门下,穿着复古唐装的年轻演员两列排开,徐徐走入城门,在华盖和灯光的映衬下,男人们不禁意淫起自己就是那穿着龙袍即将早朝的大唐皇帝,一边走一边对众爱卿微笑致意,然而来自工厂批量生产的龙袍和唐装不免使人感到一丝空洞,演员裙摆下的球鞋也把人拉回现实,年轻人摇摇头转身走入隔壁的城墙门洞中,和几十号男男女女围做一团,随着现场歌手的表演而晃动身体,他们一边挥舞着肩上的旗帜一边唱到:“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快把那炉火烧的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由于疫情的管控,如今这些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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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微博@白鹿视频


广场舞的阿姨们回到了小区散步,夜店的青年也转移到巷子里的烧烤摊,在这个无法再聚集的时期,人们娱乐的方式是否会有转变,当代人如何再在群体中满足自己的归属感?


幸好我们还有电视和智能手机,在看不见的网线下,我们又被笼络在一起,我们把这无处安放的认同感统统投射到屏幕中,别去猜测他们到底是不是无聊,毕竟就像马克思·韦伯所说的:“寻欢者没有心肝”。



作者 | 杨力菲 | 西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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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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