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榆林中学的特招，我走出了陕北横山

1999年，我彻底走出了黑木头川。

那年，我幸运地通过一个全国竞赛被特招进榆林中学。

当时的榆中是陕北最好的高中，如果正常考试，我的成绩离“掐尖”的标准差不少。这种中彩票式的欣喜心情与对高中生活的期待交织在一起，一直持续到去学校报到的那一天。

高中是要完全住宿在学校的，这意味着回家的时间由每周一次，将变成几个月一次或者半年一次。出发报到的那天，当时的我完全没有离家的忧伤，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幻想。

那天，是母亲送我去的榆林。

父亲在我和弟弟大学毕业以前，一直在内蒙古的乌审旗和东胜市一带打工。每年在农历的二月，大地一解冻就出了门，每年十月地里落了霜才回家。年中间，他基本是不回来的，路上一来二去要耽误好几天，同时还要操心路费盘缠的花销。

老家离榆林市大概五十公里的路程，交通很不方便。要坐车得先步行一段山路，到离家大概两公里的公路边上，然后再搭车去榆林的南门口客运站。

当时的殿韮公路还是一条被运煤卡车碾得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超载的中巴车走在上面，一会儿左右摇晃，一会儿上下颠簸。车在路上突然还会停下来，有时是有些乘客晕车忍不了，要下车呕吐。有时是前面的路太陡或路上的坑太深，需要乘客先下去，车才能通过。

车出了黑木头川后，满车的人才会松一口气。

“到大川了，没座的人都圪蹴哈（蹲下），操心叫交警看见了”，司机小心的提醒着大家，大家顺从地听着司机的指挥。等过了检查岗，车里的气氛慢慢就变得欢快起来，聊天声笑闹声越来越轻松。

出了川，路上黄尘忽然变少了，司机允许大家把车窗打开。外面的凉风一吹，整个车里的味道也焕然一新，总有老乡感叹“还是人家大川好！”，也一定有人回复：“那你就在这儿神（呆）着，再不要回老家了”，然后全车人大笑。

陕北人把河和它两边沿河的一大片笼统的范围都叫做川。我老家所在的黑木头川主要区域就是殿韮公路经过的这一段儿，川中间流得是一条无名小河，水流不大，每年夏季陕北最干旱的时候还经常季节性断流。

两岸能灌溉的面积有限，水田里也只能种点儿生命力比较强的玉米、白菜之类的作物。大川不一样，大川是可以种水稻的，大川中间的河是大名鼎鼎的无定河。

当无定河、以及它南岸广阔连绵的绿色稻田展现在我和母亲的面前时，我们各自有什么样的感想，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从狭窄曲折的黑木头川，从韮菜沟口一转，忽然出现一片完全望不到边的绿色平原，远处浩荡的水面隐隐约约，随着车的行进，时隐时现……出川了，这种强烈的画面感，在后面很多次的远行间隙里总是会不经意地在我脑海闪回。

我和母亲都有严重的晕车的毛病。妈妈一路不停地问我晕不晕车，我当天肯定是没有晕车；我问母亲，她也一路回复好着呢。母亲去榆林次数算多的，但在那之前，一共可能也就去过三四次。

车停在南门客运站后，我和母亲一人背被褥，一人背木头箱子。这木箱是会点木工的父亲做的，从我考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决定给我做一个木箱；做的时候，怕我的东西放不下，所以做的还挺大的，起码有现在标准登机箱两三个那么大。

上初中时，我们每个住宿在学校的同学都带一个相似的用品，有同学带着母亲的陪嫁箱子，上面还有没掉完色的油漆彩绘，我还见过一个同学带着一个雷管的包装箱，上面还写着易燃易爆。

我和母亲都背了东西，沿着榆林的老街一路向北，虽然背着不少的行李，但比坐在那个拥挤的中巴车上明显要自如多了。

母亲一路和我聊了很多，基本上还是穷家富路那些已经叮咛过很多次的常识。让我不要为家里担心，好好读书，要用钱的时候，随时打招呼。我随口答应着，十几岁的时候，其实也不会真正理解父母的那个阶段的压力。那一天，我脑子里可能充满各种新奇的东西，我和母亲关心的事情可能完全不同。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对整个学校和住宿条件，母亲都是满意的，母亲也发出了类似车上老乡一样的感慨：“榆中还是好，比你们殿市中学可是好多了，你们初中几年是受罪了……”。

美中不足的是，学校宿舍里提供了统一制作的铁皮储物柜，父亲做的木头箱子没派上用场。

因为还要赶当天回家的班车，母亲安顿好我以后就匆匆地返程。记忆中的那一天忙乱又模糊，我到现在也回想不想来，当天我们有没有一起在榆林吃饭，还是一起吃了一个凉皮或面条，我和母亲两个人如今回忆，完全都没有了印象。

木箱子还在，没舍得扔，母亲当天下午又把它原路背了回去，那个箱子现在还放在我们陕北山上的子口子（倒座仓库）里。

1999年，对我而言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从那以后，我开始真正地经历人生的悲欢喜乐。现在回忆时我明白，那一年，对父母而言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们也开始面临他们自己新一轮的欣喜与艰难。

图文作者 | 风哥啊风哥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