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我在殿市镇读初中,每天都想成为一个大人

1996年我在殿市镇读初中,每天都想成为一个大人



1996年我在殿市镇读初中,每天都想成为一个大人

01


这个开学的日子,我想起一些往事。


1996年,我13岁。那一年的夏天,我要面临一件大事,就是考初中。


初中离我们村子大概有十里路,对于当时陕北农村的孩子,这意味只要考上初中,就可以离开家,活动范围从小学时离家一两里路的半径,忽然变到了离家十几里半径的范围;如果考不上初中,就要离开家、跟着大人们外出打工。


那个夏天,我跟所有人一样忐忑。


1996年我在殿市镇读初中,每天都想成为一个大人


老师是最忙䟿的,他们四处打听着关于考初中的各种消息,然后一古脑地转达给我们。我们小学当时有六个年级,但只有五位老师;全校六个年级加起来,不到一百名学生。到我毕业那年,我们学校好像已经没有公办老师了,学校里都是“民请教师”。


这些老师来自我家周围的村子,初学毕业,暂时没有找到出路,就来给孩子们做启蒙。现在回忆起来,她们多数都是温和善良的人,但受困于有限的教学条件,她们能给我们应对考试的办法并不多。


在离县城还有四五十里地的小村里,没有什么教学参考书,我们所有同学甚至都没有见过书店,我们唯一的复习材料是一本复印的16K的册子,叫《榆林教育》,纸张薄薄的,有些发灰,看起来很不结实。


那本册子里除了语文和数学以外,还罗列了一些基础的百科知识,诸如一些历史事件的编年,一些地理常识,这些知识可能非常基础,但对我和我的同学们来说都新奇有趣。


因为当时我们的课程里面,没有历史地理这些学科,我们所有的科目都是班主任一个人代课,包括音乐和体育。其实我的班主任,可能当时也就是二十岁不到的女孩,她也无法给我们描绘她自己也还没有熟悉的世界。


家长们偶尔也会唠叨几句,要好好学,如果考不上中学就只能去打工了,你们可不晓得,受苦(我们陕北方言里,受苦直接意思是指体力劳动,广义似乎可以指代人间一切苦难)有多熬。家长的训斥,倒有一个实在的好处,就是那半年里给我们分配的农活明显减轻了,本来应该由我们承担的砍苜蓿喂驴、砍树枝喂羊这些粗活往往就由父母代劳了。


年少时,自然不会因为父母已然不堪重负的劳作再添负担而内疚,更多是沉浸在那种解脱的喜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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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我们只是知道考试很重要,但其实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黑木头川的小河在五龙山那里微微打了个弯儿,小河绕过的地方有一座霍然突起的石头山。石头山下是我们小学,石头山上有座山门常开的寺庙,那座寺庙平时就是我们一群大小孩儿的游乐场,那个夏天更是消磨了我们很多的无聊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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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以午休或背书的名义跑到山上的寺里乘凉,坐在大雄宝殿的院子里打扑克,分享家里带出来的毛桃、酸杏、南瓜子或葵花子。庙院里有几棵桑树,结的桑子又黑又甜,但听说有人见过在桑树下有蛇,后来我们人少时就不太敢去摘桑了。寺庙的位置极佳,坐在矗立于石头山的头部的庙院围栏上,能俯瞰黑木头川十几里范围的河滩。整个河滩的水田都是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它们和两边山崖光秃秃的旱地相互映衬,像是巨幅画卷的明暗两面。


年少时并没有登高望远的逸兴,但溯河而上遥远的远方那苍茫中的天际线还是能引发我们许多的遐想,隔几天,天上会有拉线飞机飞过,飞机小的几乎看不见,它飞走后留下的白云却要几个小时才能完全散去。


背书的中间,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同学会给我们讲述各种关于初中生活的消息,比如某村里有个小孩因为谈恋爱被学校开除了,比如某村里有孩子被镇上的孩子打得不敢去上学了。对于谈恋爱是什么,大家都似懂非懂的聊着;但对于如何避免挨打,大家意见非常一致,那就是第一不要惹事儿,第二个要心齐。这些话题对我们备考不一定有多大作用,但明显加强了我们的凝聚力,很显然我们都相信,我们13个人是“心齐”的。


还有一些比较确定的消息,是让我们所有人所一致期待的,比如上初中以后,可以周一到周五住校,比如学校就在镇子旁边,随时可以去镇子上逛。我们虽然都不知道这些变化确切地意味着什么,但这些话题,仍然让我们心潮澎湃。


小学操场往西走,可以下到黑木头川的河滩,那是我们男同学的乐园。


小河在每次下完雨四五天后,等洪水澄清之后是最好玩的。那时候河里的水大,往深处走能漫过膝盖,在旋水湾的地方,水会更深,能过腰甚至没过头顶。中午休息的时候、有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们偶尔敢偷偷地下河去玩一玩。在河里游完泳后,我们常常坐在河里的大石头上无聊地扔石头玩。河对岸的殿韭公路上一天也见不到几个车经过,有车经过时,我们就大喊大叫。公路比河堤要高出十几米,土坡上面过路的车辆从来没有理会过我们,我们依然乐此不疲。河里游完泳后,被太阳一晒,头发都被晒得硬梆梆的,每个人的脖子上会留下一圈碱印子。


1996年我在殿市镇读初中,每天都想成为一个大人

■ 图源:摄影集《你好小朋友》


我们无聊地在河边打着水漂儿。


我们不知道谁能考上,谁考不上,我们其实也不太害怕考不上以后要去受苦。在当时农村孩子的认知里,出去打工也是一种蛮不错的体验,那些辍学的孩子穿成大人模样的衣服,像大人一样在重大场合里抽烟喝酒,那种生活在孩子群里和上初中相比有几乎同样大的吸引力。


最后,我们班13个孩子一起在小学操场的双杠旁留下了小学阶段最后的合影。


当时的操场就是一块用黄土垫平的台地,那个双杠是木头做的,可能就出自村里哪位家长的手艺。双杠的横梁做的很粗,小孩子的手根本握不过来,在上面,也玩不了什么花样,加上劣质的木头经受不住风吹雨淋,这个双杠没几年后就在太阳下自然地坏掉了。不过这个短命的手工器械却在我们的毕业照里永恒地定了格,并更深地烙入我们那群没有什么像样玩具孩子的记忆里。


后来几十年里,故乡的小学几经拆建,样貌大变,但我永远记得那个我们拍照的地方,那个粗糙笨拙的手工双杠。那张毕业合影现在还挂在我陕北老家的相框里,从里面那些稚气满满的脸孔里完全无法想象二十五年以后大家成年以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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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考试安排在第二天,我们从前一天下午出发去镇上。


小学离我家大概有两里土路,只能步行;中学在遥远的镇上,离我们的小学大概有十五里路,但好在有一条公路连通。


虽然当时的石子路被超载的煤车碾得坑坑洼洼,但很多胆大的同学已经可以骑着大人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在上面通行。去考试的路上,那些提前学会骑车的同学无疑大出风头,他们努力驾驭着与自己身高不相称的自行车,搞得一路尘土飞扬。我们步行的同学一路打闹着,奔跑着,轮流让骑车的同学载一段,十几里路跑下来也没有任何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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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情》剧照


有几位同学有家长骑摩托车送行,1996年的摩托车,在黑木头川的土路上,其拉风程度不亚于今天城市道路上的华丽跑车。摩托车身后滚滚的黄土像一条不驯的巨龙,张扬而凌厉地指出了大部队前进的方向,这让我们对即将迎来的战斗愈加兴奋。


抵达镇上,一些老练的同学提议大家可以提前拜访一下高老师,这个想法一呼百应。高老师是给我们代过课的众多“民请教师”中的一员,她家住在中学边上,当时已经调到了镇上的镇中心小学当老师。与镇上的初中一样,镇中心小学在我们这些乡村孩子心目中,也是一个遥远的存在,在大家朦胧的认知里,那里的一切都更先进更规范,也似乎更光明。


这样成熟的建议一提出,马上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成。这次拜访不光有联络感情的成份,更有临阵取经的意味。在少年们狡猾的想象里,和高老师重新取得了联系,无疑也就间接的和中心小学取得了联系,这会让我们对明天的考试有更多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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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摄影集《你好小朋友》


这次拜访非常的顺利,高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她还记得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她当时好像讲了很多考试的技巧,也讲了一些中心小学的教学情况,这些内容都随着那次考试的结束在记忆之海烟消云散,但高老师热情的待客,更进一步印证了我们对自己未来的设想,我们在像大人一样做客,大概就可以像大人一样走向远方。



当天晚上我们住在中学提供的窑洞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些窑洞也将是我们未来三年的宿舍。那是些带着拱券的房子,窗户还是贴着麻纸(一种比较坚韧的纸,厚而结实,上面有比较粗的纹理)的木窗,窗纸多数都开着孔洞。简单抹过白灰的墙皮在多年的使用之后也已经千疮百孔。


我想象着未来三年自由的时光,并不为眼前粗陋的居住环境担忧。一个宿舍大概住了十来个孩子,总有人翻身,打呼,总有人在冷寂的夜里发出些声音,置身于陌生环境的我们望着月光下破损成谜宫一样的墙壁,既无法快速入眠,又不敢聊天,最终在各自关于未来的想象中睡去。


第二天,到考试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反而有了一种特殊的平静。像我们受苦的长辈一样,考试于我而言,大概就是一场忙䟿的秋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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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前,有位家长给大家买了一些健力宝,那种奢侈的饮料我们一年也难得喝上一次,那种甜味在以后的岁月里好像再也没有尝过。大概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所有的美味都被加倍放大了吧。在之后的三年里,方便面成了我们新的奢侈品,以至于好多年以后,隔一两个月,我还是会在深夜给自己煮一次方便面解馋。


铃声响起,当试卷在我面前展开的时候,我忽然平静了,大通铺的幻想,凉皮和健力宝的味道,破碎的糊窗纸外面嘹亮的知了叫声,都慢慢的从我面前远去了,远到了一个无声无息的角落。


……


做完试卷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监考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忐忑地低着检查了一遍试卷,等我信心稍足的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他还是那样笑眯眯地望着我。我鼓足勇气笑了一笑,那位监考老师和善地向我点了点头。


那位老师后来教了我一段时间语文课,后来知道他姓赵。在老师的笑容里,我隐约地看到,这所学校的大门向我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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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考完以后,同学们分散回家,黑木头川的殿韭公路上,我们意犹未尽地和其它学校的孩子们聊着天。


我记得我路上碰到过一个叫李某兵的小孩,我们像成年人一样客套地聊了一路,我觉得自己数学考得不错,他觉得自己语文考得不错,我们在五龙山下像老朋友一样告别。我们相约在中学里见面。可惜在小小的黑木头川里,我们再也没有碰见面。


回到家,我骄傲地感觉到自己长大了,自己可以离开家去远方了,读书也行,打工也行,就像一个大人一样。


1996年,那一年,我十三岁。瘦瘦的,脸色有些发黄。


那一年,我们看起来想了很多,实际上,我们什么也没想,我们只是想长大而矣。


作者 | 风哥啊风哥 | 一级注册建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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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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