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变成一只狗

龙慧的父母在县城开着一个叫“六月六”的米线馆，由于坐落在交通便利的地方，加上经营有方，米线馆“生意兴隆通四海”。四方食客，络绎不绝，龙慧父母加上几个小工忙个手不闲。六月六旁边有两家早餐店，和龙慧家的形成鲜明对比，吃的人很少，门庭冷落车马稀。前些年还不像现在，微信支付，微信收款，消费者和商家，无需钱见面就交易完成。全是现金交换，一手交钱，一手交米线。龙慧的父母挣了钱，拿回家来，藏到保险柜里。自己早早地起床，到米线馆上班去，然后又晚晚地回来睡觉。中间一段空白，就留给龙慧奶奶和龙慧来看管这个家。当然这个家的意思还有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那只保险柜。

志刚是龙慧堂姐家的儿子，和龙慧一起上五年级，在辈分上龙慧大志刚一辈，志刚要叫龙慧为小姑。由于他们是亲戚关系，志刚偶尔会到龙慧家去玩耍。在家庭境况方面，龙慧家很有钱，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土豪，拥有漂亮的高楼，小车出，小车进；志刚家就显得寒酸了，至今还住在三间土坯房里，父亲在工地上打工，由于腰椎患有疾病，病发的时只有休息治疗，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紧巴。反映到孩子身上来，志刚是一件衣裳穿旧了继续穿，春夏秋三季穿的都是地摊上便宜买来的凉鞋，眉宇间浮着自卑，少了龙慧那样的阳光和无忧无虑。

这就有故事发生了。有一天，志刚到龙慧家去玩耍。龙慧奶奶到菜园里拿菜去了，小姑和小侄瞧了会电视，龙慧看看时间不早了，起身到厨房里去煮饭，把志刚一个人留在客厅里。奶奶拿回蒜苗、白菜、花椰菜，坐在厨房里择菜，净菜，龙慧又走出厨房，和志刚在一起。

到了夜晚，龙慧父亲回家来，母亲去了外婆家，发现茶几下面抽屉里的500元钱不在了。这是放在外面准备明天用来买菜的，一时没锁进保险柜。龙慧父亲走进卧室，喊醒睡梦中的龙慧询问，今天谁来过家里？龙慧照实回答，只有志刚来过。丢失东西数来人，这是通常的做法。龙慧父亲判断，钱是志刚偷的。

天一亮，趁志刚还没有上学之际，龙慧的父亲风风火火赶到志刚家，敲开大门，两手叉腰，满面气愤，把事情简单向志刚父亲说明，转身问志刚：“你老实说，昨天去我家，偷了我家的500元钱没有？一个小娃娃，贼脚摸手，像什么话？还像个学生吗？”口气是坚定的，好像他家的钱真是志刚偷了一样。

“老师平时是怎样教育你们，难道教你们做贼不成？”志刚申辩：“外公，我没有拿着你们家的钱，真的，我没有拿着你们家的钱。”龙慧父亲不听：“没有拿着？只有你一个人去过我家，我搁在抽屉里的钱难道是龙慧拿的？难道长翅膀飞了？不是你偷的还有谁来偷？”跳进黄河洗不清，浑身绑上松果，万千嘴巴讲不清。太阳慢慢爬上天空，龙慧父亲余怒未消，说：“小娃，反正钱就是你偷的，我现在要去买菜，不跟你说了，晚上我请村长来解决。”

志刚的父亲站一旁，脸色一下胀得像鸡冠子，一下又变得像猪肝那样。志刚的母亲出去打工了，这事只能志刚父亲一人来面对。刚才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亲戚，还是长辈，这怎么说呢？心里当然站在儿子一边，可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儿子清白前，他能说什么？所以一直保持沉默，任凭龙慧父亲去指责，去辱骂，去承受心灵的痛苦。现在那个人走了，轮到自己上场了。

“潘志刚，过来我问你，你到底偷了人家的钱没有？”志刚哭泣着说：“我没有，你去翻我的床上，查我的书包，里面半分钱没有。”“让亲戚这样上门来侮辱，自己一家之长的脸搁在那里，要是你妈妈知道了，她还不被你气死。”志刚父亲越想越郁闷，提起手边的棍子，举起来，就要朝志刚抽下去，忽然又停住了。打儿子干什么？怪千怪万，只怪自己家穷，只怪自己这个当爹的成不得器。要是我也像龙慧家那样有钱，吓死龙慧她爸，他敢来我这门上鬼声狼气。如果是那样，亲戚又怎样，我会大声说：“我儿子就是没有偷着你家的臭钱。你说我儿子偷，有什么证据拿出来瞧瞧。不信，法庭上见，俗话说，贼无脏，硬如钢……”

“我是个无用的人，我成不得器……”志刚父亲呜呜地哭起来，举起手，啪啪打自己的耳光，打得越来越重，左脸右脸显出血印子。志刚拉住父亲的手：“我爸，你不要打了，我今后再也不去龙慧家玩了，我会听你的话好好读书，你不要打了。”志刚父亲甩开儿子，拿起旁边的一只碗，在地上砸烂，捡起一块碎碗片，割开自己手腕上的血管，血流如注。这可吓坏了志刚，他哭着跑出来：“不好了，我爸割腕自杀了……”邻居听了，跑到志刚家，一看，志刚父亲倒在血泊中，两脚长伸，两手长伸。邻居拿出电话，打了120，请救护车来……贫贱人家百事哀。

志刚神情恍惚来到学校，龙慧也来到学校。我知道事情的经过，把志刚喊到办公室来安抚。我觉得现在不是调查追问志刚偷钱不偷钱的时候，事情已经处于复杂化，老师尽量不介入为好。要紧的是让志刚平定下来，留在学校里，等暴风雨过后，老师再找他谈。我对志刚说：“孩子，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你可以选择的就是态度，真的那样，承认就行了。一个小孩犯错误，上天都会原谅的。没有这样的事情，坚持下去就行了，哪怕山崩地裂，自己没有做着的事就是没有做着。今晚我陪你到医院看看你爸。”志刚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眼角泪水消失了，情绪开始稳定下来。他给老师敬礼，说了声：“谢谢老师”走出去。

过了几天，我收到一张纸条，是志刚写来的：“那天我去找龙慧玩，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时候，确实从抽屉缝隙里看见里面搁着一沓钱。黑老三他爸有辆旧自行车要卖给我，我也想买下用来骑。可拿人家的钱，就会变成小偷。老师平时经常教育我们，别人的东西，哪怕是一个黄菜叶也不能要。要了就会背上贼名，洗刷不清。老师，我真的没拿着龙慧家的钱。”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糟糕的地步，龙慧的爸爸也没有请村上的人来解决。龙慧家丢失的五百元钱谁拿的？不知道，无头案。只是隐隐有消息传出，那笔钱是龙慧外公家急用，被龙慧妈妈拿了借给外公家，没有告诉丈夫。消息究竟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没什么意思。我替志刚爸爸难过的是，为什么要那样自残？去看望的时候我跟他说，因为他也是我教过的学生：“一个家庭，你是顶梁柱，你要是倒了，这个家也就散了。做父亲的，关键时刻一定要沉得住，不过500元钱嘛，有什么了不起。你看看，你躺到医院里，要多少个500元才能医治好，以后千万别做这样的傻事了……”

这星期作文课，我出给学生的题目是：《我想 》，讲解引导的时候，我跟同学们说：“大家尽可以放开自己的思维，海阔天空去想，写出一种真实，表达一种真情……”

作文收上来，批阅到龙慧的，题目跃入老师眼帘，颇新颖——《我想变成一只狗》。为什么她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摘录几个段落请看。

“我爸妈挣了许多钱回来，存在保险柜里。奶奶耳朵背，哪里响动，她不大听得来。老人在街心里歇凉、讲话，可奶奶就是不出去找她们玩，再热的天气也是这样，因为她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看守保险柜。我上着课，经常分心，精力不集中，因为想着家里的保险柜，有没有贼来？会不会被贼来撬开把钱偷了？如果钱被偷了，爸爸就要骂奶奶，我就要被他打，他的鼻子也会气歪的。我妈妈倒是个很好的人，她不管事，是我爸爸的一个小工，我爸爸派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我想变成一只狗，就可以白天黑夜睡在保险柜前。一有风吹草动，我就汪汪叫起来。我知道贼这东西很怕狗的叫声，更怕狗跑上去撕扯他。这样贼就会被吓跑，保险柜就被看守好了，我家的钱也就稳稳躺在柜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