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聪：红 高 原

“红高原·泸西”是一张名片。我要写的是地域意义更加广阔，心灵意义更加鲜活的高原。我看地理书的时候有一个疑问，青藏高原、黄土高原、红土高原，上天为什么搭配得这么好，就调成这三种颜色，为什么不是四种？五种不是更好吗？五色土，令人想到明清的遗存社稷坛，想到东西南北中，想到金木水火土，想到青帝伏羲、赤帝神农、黄帝轩辕、白帝少昊、黑帝颛顼。

有一年冬天，我去北方看看，时值雾霾天气，真不理想啊。吹着风，干冷干冷的，地上堆满积雪。太阳偶尔露一下脸，万丈光芒的豪气也无法冲破那茫茫云海。青砖灰瓦的房舍楼宇，看上去雾蒙蒙的，呈现不出清晰的轮廓。高速路两边的巡道树，阴郁地立着，好像心中揣了无数心事。乌鸦在天上飞，翅膀上仿佛挂了铅块，现出滞重。男女穿一身臃肿的衣裤，走在大街小巷里。

该看的景点看过，我搭乘航班回红土高原上的昆明。走下旋梯，忽然间有一股清新和清亮迎面扑来，就像故乡派来的使者和我热情拥抱那样。天空湛蓝湛蓝，像只巨大而清纯的眼睛，蓝得深邃，蓝得深情，蓝得广袤，蓝得让你的身心感觉有暖融融的春意袭来。云彩不是没有，机场上面还是浮着好几片的，但她们都是白云，像喜马拉雅山上的雪堆那样，像新疆盛开的棉桃那样。这红土高原许是距离神住的地方近了，苍天格外恩赐，降给我们这样一片亮煌煌的美好。

走过滇南、滇西、滇中的山水。透过车窗，映入眼帘的全是紫色的壤土。这些壤土啊，气势磅礴，浩浩荡荡。或是一条山脉，或是一道丘陵，或是一片原野，或是篱笆上开着牵牛花围起来的菜畦，或是一方堆着包谷的红土场坪，或是老南瓜依墙立在屋檐下的情景。红是高原的气质，红是高原的主色调。红土养育了我们的祖先，我们祖先的英灵就漂游在这田野上和山林里，俯视着芸芸众生；红土养育了我们，我们播种收获，我们脚踩泥土挥洒青春，我们看春花秋月，听松涛阵阵，我们收获幸福美好。红土是无限的，慷慨的，绵绵不绝，它还将养育我们的子孙，承载他们在这高原上创造辉煌，书写历史。

看着漫山遍野的红色，想到摄影家田丰老师送给我的作品。太阳在东山顶上发出耀眼的光芒，一墒一墒的红土地，由山麓缠绕而上，一直绕到山尖，绕到云雾里去。脸色黝黑的农民，戴一顶旧草帽，手扶木犁，赶牛鞭扬在空中，弯曲成一个漩涡。红土犁过来了，成一沟一沟的凸凹。一位女人跟在犁后，微弓了腰身，不知在山地里点播什么。一山、一地、一犁手、还有那裹着红头巾的女人，构成红高原的行为艺术。作品悬挂在天地间，发出耀眼的灿烂和震撼人心的力量。

姜块是调料，也是一味中药，辛辣，可温中、散寒、止痛。我侄儿是做姜生意的，他很懂得，种植在红土里的姜，批量卖给收购商七元钱一千克，长在酸白泥里的姜只值半价，且没人问津。红壤生出一方庄稼，红壤塑造了一方人的性格，红壤积淀起高原独特的文化。

星星挂在天空，夜幕降临。土狗在山村的街巷里发出吠声，公鸡还不到报晓时间，牛卧在栏里反刍，马立着做一个奔向远方的梦。村子宽敞的地方，一根柴禾依着一根柴禾，几十上百根柴禾架起来，像维吾尔族戴的尖尖帽。村子大的多架几堆，村子小的少架几堆。今夜是神圣的，红高原将幻化成一堆篝火，火神将降临这山村的尘世，和我们一起度过狂欢的时刻。

农历6月24日——火把节。无需号召，无需广播，无需宣传。姑娘来了，小伙子来了，中年男人来了，嫂子来了，远方的客人来了，看热闹接受熏陶的孩子们来了……他们身着民族盛装，脸上荡漾着喜悦，走路的脚步坚实有力。主持人一声令下，篝火被点燃，欢腾和沸腾开始。象脚鼓没有，伴奏的音乐也不一定要。大家围上去，把篝火围在中间，把火神围在中间，把热烈围在中间。篝火突突往上跳，火光映红每个人的头发，映红每个人的眼睛，映红每个人的额头。红高原的精灵在每一个人的脸庞上闪烁、焕发。

嗬嗬……嗨嗨……啊啊……呀呀……歌声是激动人心的。有的用彝语唱，有的用汉语唱。你的歌声托起我的歌声，我的歌声托起你的歌声，众人拾柴，狂欢的歌声汇集起来，化成一片歌的海洋，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传到很高很高的云霄。今夜歌声不绝，今夜红高原不眠。和着节拍，脚踏在地上，形成《三国演义》电视剧里讨伐董卓胜利后那种呼啸。踏歌的声音，震动的声音，山村被包围在欢乐里，红高原被包围在欢乐里，红土的激情在歌声舞影里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

这里是娶亲的场面，太阳落山，第一颗星星露出容颜，祝贺的客人陆续走进宽敞的院落来。院子里的柿树上吊着一百多瓦的白炽灯，像皓月当空那样，发出明亮的光芒。烈酒装在缸里，满满的。红烧猪肉，炖酥肉盛在大盆里，糖醋鱼还在蒸笼里热着……出菜了，开饭了，喝酒了。三杯两盏下肚，一股热气从肠胃里涌上来。舌头有些大了，头有些发昏，话多起来。猜拳、行令、酒歌……眼睛红彤彤的，鼻尖红彤彤的，脸颊红彤彤的。高原的红从山间走来，附在婚宴的酒桌上，神采飞扬，把喜庆推向波峰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