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聪:做 客


李本聪:做 客


部落联盟时代,出去打猎,围到一头梅花鹿。包围圈越缩越小,梅花鹿狗急跳墙,忽然从一个防御薄弱的地方蹿来。千钧一发之际,邻部落的一个男子举着木棒围上去,梅花鹿被捕获到了。在篝火旁用石刀割鹿肉烤吃的时候,人们提议请那位帮助围猎的勇士来吃块鹿肉。酋长同意了,人类第一次做客也就诞生了。

做客干什么?在物质的层面讨论这个问题,很现实,那就是去吃点好东西,一饱口福。东家举行家宴或非家宴,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菜园里生的,果园里长的弄些来。一大间屋子里,烹调的师傅戴着白帽子,系着青布围腰,案上放着大砧板。油汪汪的手舞动着锋利的刀子,哒哒地砍、剁、切。炉子上支着油锅、蒸锅、煮锅、炒锅、炖锅。盐巴、味精、酱、醋,糖、辣椒粉、草果、花椒,各种调料俱全。目的只有一个,把菜做得好吃、好看。精神层面讨论做客,牵扯到的方面就多了。人家为什么会请你做客?相互感情是进一步发展还是保持现有温度?是一般随份子还是略高一般还是特殊处理?是派个代表去还是全家去?当接到请柬的时候,就要在心里想清楚,捏拿准确。

我赴过许多次宴请,有的印象深刻,有的印象平平,有的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是吃顿饭,不过是喝杯酒,不过是无法抗拒地听陌生人呜哩哇啦说些什么。

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年腊月间,我姑妈家杀年猪。提前几天,姑妈就提着一篮苹果来请客,特意嘱父亲,到时候要把几个侄儿子带去。那是星期天,小娃不读书。得到这个消息,我们兄弟几个很高兴。可到了那一日,天忽然下起雪,寒风吹着,漫天纷纷扬扬。去还是不去?这样的大冷天,一家子要于寒气袭人中走几里山路。母亲提议,还是去。姑妈家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的饭菜,不去他们会不高兴的。

吃饭的条件很简陋,哪比得上现在。厦檐下,把一床草席叠成四折铺着,就是桌子了,我们哥几个围桌坐在草墩上。一大碗白水煮的斜角肉,没有添加什么作料,干巴炒青蒜、姜葱炒猪肝、油渣炒豆豉、猪血炒豆腐、酥肉……一年四季,腊月里出来作客吃顿荤菜,大年三十吃顿荤菜,其他时候就吃不到了。孩子们吃得很津津有味,吃得很香。半个世纪过去,姑妈早已作古,但在她家做客的印象我却还留在心中。

好多年前,我作为地方文联代表,到州上参加会议。会议结束那晚,办会方在宾馆大厅里举行宴会,招待参会全体代表。州长来了,规格是很高的。墙柱上的莲花灯发出灿烂光芒,红色地毯,紫色高椅。桌子上覆盖着雪白的台布。桌面上那个玻璃圆盘是会旋转的。每位客人旁边放着一只茶杯,一个高脚小酒杯。纸巾已经作了艺术处理,斜插在茶杯里,像一枝盛开的马蹄莲。菜肴是丰盛的,有热盘、冷盘、拼盘,每一个盘子里都是美的呈现。一个红萝卜雕成的玫瑰花摆放在菜盘中央。我第一次发现,在这个地方做客,菜肴不但具有食用价值,还存在艺术价值。以前的贵族之家,讲究钟鸣鼎食,可“食”的模样一直建立不起来。今晚看了,有了可触可感的具体印象来支撑。所谓享受生活,是必须在你享受过这类生活后才说得上的。

我不时出席一些教育方面的学术会议,本省的,外省的。开会总是要吃饭的,一旦吃饭,我这个教师的身份一下就切换成了客人,成了做客的人。在宾馆饭厅里,10人一桌围着坐好。着装统一的侍应生布好碗筷杯碟,送上酒菜。然后我们一群与会者便吃饭、喝酒、说话。有一次在常州开会,和安徽的于老师坐在一起,他讲他家乡吃鱼的规矩。他们地方,吃鱼头要唱鱼头歌,吃鱼身要唱鱼身歌,吃鱼尾要唱鱼尾歌。并且是一边带领大家吃,一边现身说法唱给我们听。大开眼界,真不错,不愧是来自大学问家老子故乡的人。

可私下里觉得,也真是,这样吃顿饭是不是繁琐了些?会不会影响食欲?几个女老师为了保持苗条身材,对荤菜不感兴趣,或者说感兴趣但克制着自己,到供应处做蔬菜沙拉。一个女老师做了一盘端来,生菜上覆盖着色拉油。色拉油是舶来品,不是中国这块土地上的原生物。

县城有家馆子叫“食惠轩”,朋友在那里宴请,我和妻子带着孙儿去。大厅里摆放了七八十张餐桌,还有个舞台在前面。客人在下面吃饭,舞台上手捧鲜花的一群在举行仪式。餐桌比较高,我孙儿二三岁,可以在桌子间钻来钻去。眼睛盯梢他慢了,他就钻到邻桌的桌底下,小家伙爱喝饮料,一下就把人家的饮料抱过来。奶奶看见了,说:“快送回去赔人家,我们这桌已经有了,要喝就倒给你,不能要人家的。”吃饭的时候,他要吃鱼,鱼身上长着刺,这是需要十二分小心的。我夹一块鱼肉来,用筷子把鱼刺一根一根挑出来,放在碟子里。总是不放心,又在双唇间轻轻触碰感觉一下,确定一根刺也没有了,再放到孙儿碗里。十余岁的时候,他还记得这一细节。

如今富裕了,在城上庄园做客,餐桌上摆了18道菜,满满的,连饭碗都放不下。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么多人,都是我不认识的;这么多菜,都是我吃不了的;这么多美酒,可惜遇上我这滴酒不沾的人。一样菜夹一箸来尝个味道,已经半饱了。再夹一箸吃下去,差不多了。我和这桌美味的缘分,就这么一点,再多吃不下去。我妻子感叹说:“如今做客,馆子里的菜,三分之一是浪费。”我同意她的说法。

客人一走,帮忙的小工提只大皮桶来,将剩菜倒进去。在下水道口放个筲箕,把油汤滤到排水沟里,剩余的残渣丢到垃圾箱里去。假设这个地方忽然涌来三百个流浪者,伙食问题好解决,一分钱不用出,只要轮流着到馆子里去吃剩饭剩菜,足够。反正那么多家餐馆,这家不班办客那家办,连绵不绝,今年办到明年,办到后年。只是,假设不过是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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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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