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在天上看着

夏天的夜晚，闷热，屋子里又没装空调，在里面不舒服。出门来坐在街心的石凳上，吸着老旱烟。星星在遥远的地方，睁大眼睛看着我们，陪伴着纳凉的人。萤火虫划出一条亮线，从眼前飞过去，又飞过来。偶尔有阵夜风，凉爽、缓缓地吹来，爱怜地抚摸着脸颊，轻轻地撩动着额发，快乐、惬意并生出来。蚊子，这可恶的东西，有时一只出动，单兵突击，偷偷摸摸袭来，冷不丁在你臂上或是脸上咬一口；有时成群结队，呼啦涌过来，像轰炸机那样啸叫。一群老少说着话，既然有人表达，就会有人做听众学习。丨

老张是生产队的牛倌，讲放牛故事。他说：“你们说什么消炎药最好？我实践下来，一样都没有癞黄瓜叶扭出水来做药最好。生产队那头弯尾巴牛，去年，不知怎么搞得，被瓦碴戳着脚，走路一边身子高，一边身子矮。开头几天没引起重视，以为它会自己好的。不行啊，一天比一天重。反映给队长，队长派来几个社员，用大麻绳把弯尾巴牛四只脚拴起来，绊倒在地检查。一看，已经化脓发炎了，蹄子肿了多大的，还生蛆。到卫生室去，买来碘酒搽上去，舂细几颗消炎药敷上去。不行哟，没有作用。以前，大牲口是很值钱的，一头牯子要卖几百块钱。队长专门派我在家服侍弯尾巴牛，熬牛料给它吃。腾出一个圈来，垫上干草，让牛在里面休息。这样做作用不大，牛脚还是不见好，牛还是躺着不吃草。”

“有天，遇到路纳租村放牛的老王，他赶街从我们村过，问我说：‘这几天不见你去放牛？’我把情况跟他说了。他说：‘告诉你一个单方，效果包你满意。你去摘几个癞黄瓜叶子来，使力扭出水，用个碗装着，哪里溃烂搽在哪里。’这好办，六月间，癞黄瓜园子里就有。摘一把叶子回来，喊几个社员，把牛拴起来，揉熟黄瓜叶子，捏出水，直接淋在牛蹄子伤口上。一会儿，伤口里的蛆虫就滚了出来。以后又给牛搽了几次，一个星期都不到，牛脚伤口好了，可以赶到山上去放了。”

七三叔接上来说：“消炎，听你刚才讲，黄瓜叶最好。如果是拉肚子，你说什么药最好？我告诉你，大烟（鸦片）最好。只要黄豆那大一小团，拿丫大蒜来划开，将大烟包在蒜里，放在火上烤热，大蒜大烟一起吃下去，立马就止泻了。主要是治的是水泻，细菌痢疾也可以，但效果差一些。”

有人插话说：“你这个人，要黄豆那大的团肉好找，就是老火腿也找得到。你要大烟，又不是国民党时候，我们这些地方栽大烟，要点做药，不难。现在共产党领导，你有大烟，犯法，公安局知道了，把你抓去关起来。”七三叔说：“大烟是难找，我爹那次拉肚子，吃哪样西药都吃不好，后来还是听人说了这个单方，我大哥在公安局，从他那里弄到一小点做药。”

纳凉不过是大家坐在一起说说闲话，增长点见识，传达些经验，又不准备按照着去做。不同意见可以发表，争论会有几句。只是谁都不会过分坚持，认为自己说的就是真理。听讲的人也是这样认为，姑妄听之。爱听就听，不爱听也没人来强迫你。你要起身走开，谁也不会挽留。纳凉是个松散的组织，来去自由。如果大家坐着，开哑巴会，那就不好了，那就坐不住了，换个话题继续说。

刘老师说：“讲个‘鬼’故事给你们听听。我在东山教书的时候，住在学校里，当地老百姓说，刘老师，这栋房子复杂。从眼神看得出，复杂是指什么？意思是怪异，有老者（民间对鬼的叫法）出来作祟，妖怪出来捣蛋。那个时候的教书人，哪个不是蹲破寺烂庙？又不像现在有教师宿舍。一个村子一个老师，教几十学生。放假了回趟家，其他时间刮风下雨下雪都守在学校里。白天有学生，热热闹闹。晚上孤零零的，像只老苦雀，睡在床上听狗叫。”

“有一晚上，楼梯发出咚咚的响声，很像人拄着老拐棍走上来又走下去。夜深人静，响声特别地震撼。大男人嘛，也不害怕，我把这手电筒握着，心里说，要是鬼进来，马上把电筒按亮。今晚一定要看看，鬼是什么模样。等了个把小时，这鬼也不进屋来，妖也不进屋来。我头也不昏，心里也没什特别的感觉。楼梯上继续响动着，继续发出声音。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今夜倒是要看一看，查它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轻脚轻手，穿好衣裳裤子鞋子，电筒握在手里，不出声响地来到门旁边，把们闩迅速拉开，电筒光哗啦照射过去。妈呀，是只大老鼠！尾巴上拖着个雀蛋大的泥巴团。上楼梯泥巴团打在木楼梯上，下楼梯泥巴团打在木楼梯上，发出拐棍拄在木板上那样的声音。鬼？什么鬼呀？是老鼠捣的鬼。”

小红听了说：“讲讲我家昨夜里发生的事情。睡到半夜三更，我被狗咬的声音吵醒。这挨杀的狗，在院心里汪汪，汪汪汪……大门是我锁的，贼也进不来，也不像贼进来的样子。人家说，狗这东西，紧咬人，慢咬神，冷声热气鬼魂。老是这样咬，聒得你不能入睡。我说不管了，是鬼是人，我要起来看个究竟。打开门一看，真相大白。我爹白天去薅秧回来，把蓑衣挂在厦子下面。月亮出来，风吹，这蓑衣一动一动的。黑影子映在地上，也是一动一动的。狗错误地判断，以为这就是鬼影了，蹲在墙根脚咬。我把蓑衣脱下来，放到屋子里，狗不再咬了。”

星星在天上，就这样看着这群纳凉的人，听大家说话，耐心好极了。人散了，它还在继续看着大街小巷，看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