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山下乡的日子里


在上山下乡的日子里


作者:林艾


1971年9月11日是我终身难忘的日子,我们十六七岁的孩子在察右前旗革命委员会门前,举行了简单的欢送仪式,被一辆大货车送到了乡下,开始了人生路上的第一个里程碑。前往三号地村落户的知青共有九男三女十二个人。九个男的住在一间经过改造的饲养院,三个女的被安排进了一家老农的西窑洞。当时正值秋收季节,村委会决定让我们这些男知青看场面,具体任务就是丰收的庄稼脱完颗粒,堆放在村头的场面里,按上模印,由我们知青夜间下夜,以防盗窃。


白天饭菜自己动手,我从小在家里帮助母亲做饭,自然承担起了主厨的重任。每天半前晌,我指挥这两个去村南的水井挑水,那两个去村东的场面抱柴火,剩下的烧火打碳。饭菜也就是焖小米、擀面条、白菜土豆大烩菜。饭菜不好能凑乎,精神的苦闷更难受。学习比我们差的照样上高中,难道父母的历史问题(我父亲在傅作义部队当兵,北平和平起义回集宁参加了工作),由我们这一代人承担吗?自己的一生就在这个小山村度过吗?


我想家,想母亲,想兄弟姐妹。好在我们离家比较近,什么时候想回去,步行三四里走到苏集火车站,乘坐火车半个多小时就可以到家。很难想象上海、天津、北京的知青生活、饮食等等不习惯,比我们当地的知青要艰难多少倍,就有个别知青不堪忍受而自杀身亡的。


家里也不是天堂,当然不是父母嫌弃我。计划经济年月,每个人每月供应那点儿粮食,兄弟姊妹们都不够吃,再加上我这张多余的嘴,更是捉襟见肘了。在家最多呆上两天,拔腿就走,再难也得回我们那个“家”去过。下乡落户的第三天,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探亲的知青回来说,国家的二号人物在蒙古国的温都尔罕摔死了。我们立即想到了林彪,原来是个当面喊万岁,背后下毒手的贼子呀!“文革”时期,今天打倒这个,明天批判那个,人们已经习以为常。自己的处境也不好,哪有操别人闲事儿的心情?林彪的死与我半分钱的关系都没有,还是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吧!


白天无所事干,大部分时间不是在村里游荡,就是躺在炕上睡觉。黄昏时分,大家棉袄棉裤套皮袄,头戴羊皮帽,肩扛一支半自动步枪,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战场”。看场面分前半夜和后半夜两个组轮流进行,为了夜间能睡个好觉,我们自作主张两班人马隔夜轮换。夜深人静,寂寞无聊,瘦俊铭同学给我们讲故事。寒风凛冽,夜深人静,我们头皮冷麻,全身颤抖。赵克让同学拉着哭调说,吓死老子啦,白天再跟你算账!瘦俊铭“啊”的一声尖叫,吓得我们直往草堆深处钻。熬到后半夜,我们抱着闪闪发光的半自动步枪,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当红彤彤的太阳把温暖的光泽洒落在我们身上,睁开睡梦惺惺的眼睛一看,场面的莜麦堆好大一个豁口,丢了好几麻袋粮食。这件事很快惊动了人民公社的各级领导,公社的王公安来了以后,大声地指责我们,一群无用的家伙,白吃国家的三百六十五斤粮食了,地富反坏右分子的狗崽子没有一个好东西……我们低着头不言声,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没有犯下死罪。


下乡的第二年春天,乌兰察布盟举办少年乒乓球赛。察右前旗体委抽调我回去集训,准备到和林县参加比赛,那时和林还归属乌盟管辖。当时动员我们下乡时,在家里多呆一天都不行,已经在农村劳动了半年多,又重新回到了少年时代 ,能够代表察右前旗参加全盟的乒乓球比赛,感到十分开心。


我们的训练地点就在察右前旗一中礼堂,当时部队某医院暂住在这里,其中不乏好手与我们过招。经过短暂的集训,便前去参加比赛。旗体委负责人贾贵考领队,部队的熊建华、地方的白厚凯、巩培玉担任教练。运动员除了我和尹呈祥还有刘茂、李卓,李华、孙玉清等孩子。十八岁以下的参加少年甲组比赛,李华他们十四岁以下的打少年已组。


我们一行乘坐火车途径呼市,又换乘汽车到达和林,下榻在县招待所,吃住条件都不错,在农村受了不少罪,就好好享受几天吧。但现实与想象的大相径庭。因为下乡以来几乎没有摸过球拍,比赛从始到终没有赢过一场球。可以说少年甲组的乒乓球全输在了我的身上。


比赛结束以后,我坐在床边直落泪,刘茂等孩子们看着我笑。领队贾贵考历声骂道:林艾输了球还懂得自责,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家伙难道都赢了,笑个羽毛球呀!小伙伴们笑着跑了。我哭出了声音,晚饭也不吃了,我从小就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眼泪比尿水都多。


其实,任何比赛都是残酷的,胜利者欢呼跳跃,失败者泪洒赛场。五十三岁那年,我在察右前旗举办的民族团结杯乒乓球比赛中放下包袱,轻装上阵,打败了众多的年轻好手,取得了男子单打的第一名。当我从旗政协主席纳胜手中接过奖杯、证书和奖金后,心情特别舒畅,开车返回集宁的路上还哼着小曲。


当时正值天高云淡,田野生机勃勃,大自然的一切生命似乎都在为我欢呼跳跃。要知道平时能赢我的人太多了,他们在正式比赛中往往放不开手脚,没有发挥应有的水平。那种不畏强手,战胜自我的快感舒坦极了。


第二年春季农村大搞水利建设,我们在田地中垒围偃,以防雨水流失。大部分社员们不是抽烟,就是唠嗑。我却加紧干活,一上午就完成了五十多米长的沟堰,一下子引起了众人的不满。你想把别人累死呀!磨磨蹭蹭挣工分,显你能耐。我这才明白了干活的许多奥秘,从此以后别人怎么样,我随大家,再不做枪打出头鸟的傻事。


清明前后正值播种季节,我们有的牵牛拉播种,有的拉着小毛驴打碌洞(毛驴拉着石头轱辘碾压地里的种子),开始了春种秋收的农活。夏天锄地我远远落在别人后边,仔细瞧瞧,大部分社员的锄头都在抹地皮,根本没往深处锄。我立刻明白了“人哄地皮,地皮哄肚皮”的道理。到了秋季才体会到“男人怕拔麦子,女人怕生孩子”的道理。满手的血泡,真是粒粒皆辛苦啊!


夏锄过后,正值农闲季节,人民公社举办篮球赛,要求每一个大队都参加。以知青为主的三号地大队篮球队,抱着夺牌的信念参加比赛。罗圈腿赵克让时任后卫,善于投篮的乌力计和陈瑾打前锋,我和王书红拼防守和篮板球。几场球下来,结果与当初的雄心壮志根本不一样,我们这些细胳膊嫩腿的孩子,怎能经得住农村二三十岁后生们的冲撞。我们七癫八拐的就像战场上的伤员,唯一一次篮球赛就以这样惨烈代价而告终。


知青下乡的头一年每人每个月有六块钱的生活补助费,我攒下钱到供销社买了块黑灰布料,让村里的裁缝做了一条裤子。裁缝的手艺还不错,紧身裤腰,笔直的裤腿,大家都说合适。


从小到下乡我几乎没有穿过新布做的衣服,最好的布料也是母亲从商店买回白洋布,放进锅里撒上染料,不停地翻滚,等颜色均匀捞出来,再用清水漂掉布面的浮色,挂在绳子上晾干,手工缝制的裤袄。这种自家洗染的布,经不住太阳暴晒和雨水的冲刷,穿上没几天便花花绿绿如迷彩服一般。


如今用双手挣来的新布裤,心情特别高兴。我穿上新裤子,沿着铁路往苏集车站走。一路蹦蹦跳跳,歌声不断,母亲看到不知道该有高兴。一不小心裤子被铁道旁的一根粗铁丝拉了一个大口子,我真心疼死了,就连撞火车的心思都有。本来回家向众人炫耀,家人都没看一眼就成了条破裤子。人不走运,喝凉水都塞牙。


那年冬天,天寒地冻,有一次大家整整睡了一夜两天,第二天黄昏实在饿得受不住了,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再睡就变成僵尸啦!大家起床,挑水的挑水,抱柴的抱柴,一锅小米干饭底朝天。聪明的先舀半碗赶快吃,然后满满撑上一碗再细嚼慢咽,动作慢的只有肚子受委屈了。


村支书看见我们住房的后墙全是霜雪,夜间炉子又没人填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严重。便把我们分别分配到社员家热炕上过冬。后来也不是道因为什么琐事,我和乌力计吵了架便与他分家。他走他的光明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从社员家借来了秤,把米面分均匀。乌力计说还真分呀?我毫不留情地说分!我和陈瑾住一户老农的家,两个人既省事又方便。没过一个星期,乌力计把他们的米面全部掺和进了我们的粮食口袋里,并且厚颜无耻地说再不惹我生气。他们不是熬稀粥,就是搅拿糕,离开我这个“大师傅”还真不行。


我从小就认识乌力计,我和他姑姑在一个大院居住。有一天,一个小伙子赶着一辆马车来到了人委家属院,直奔财政局干部恰克纳的家。小伙子穿的也是汉族服装,不同的是腰间系一条蓝色绸带,这就是蒙古族与汉族最大的不同。隔几个月乌力计便来他姑姑家一趟,他是来前旗购买粮食的,他们家在乌拉哈居住,离土镇四五十里,马车把粮食运回家。乌力计虽然比我大一岁,但人家从小吃牛羊肉长大,长得比我高大多了。他最潇洒的动作就是扬起马鞭大喊一声“呔驾”,枣红马便拉着他悠悠而去。当我们谈起当年赶马车特别威风,他说那有啥,老马识途,出了土镇东口就躺在车上睡觉,马车回家我才醒来。


乌力计在我们眼里非常厉害,社员从饲养院牵出马,老农把缰绳递给我,我抓住绳头离马老远,恐怕被它咬上一口或者踢上一蹄,周围的人大笑不止。乌力计抓过缰绳跃上马背,飞奔而去。生马不吃他这一套,几次想把他甩下都没得逞,只好规规矩矩踏着碎步走了回来。


人总有他的短板,乌力计不会做饭,自从“分家”的风波以握手言和收场以后,他再也不敢得罪我,离开我他们只能熬稀粥,搅拿糕。不过,蒙古族汉子很讲义气,我们一直相处的很好,如今都六十出头了,还经常一块聚会。乌力计一瓶酒灌下去都不醉,他最拿手的便是蒙古族长调,那悠扬的歌声一下子让人想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第二年冬季过了小雪的节令,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农村社员都闲着,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又有什么用?村委会还得筹措烤火煤等事宜,所以便让我们回家过冬。当时正赶上前旗一中在旗政府礼堂演出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和革命现代舞剧《红色娘子军》。我的同学王继年演《红灯记》中的李玉和,李玉梅演李铁梅,王玉英演李奶奶,我就成了他们忠实的观众,只要他们演出台下总有我。


今年秋天同学聚会,李玉梅问我你那么有才,为什么不进宣传队。我说黑帮子弟谁要呀?不过,早下乡也有好处,当他们高中毕业下乡时,我已经抽调回察右前旗化肥厂当了工人。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年的时间他们成了农民,而我却穿上了工作服,成了响当当的工人阶级。


前旗一中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可是了不得,女孩子们不知什么时候学会的用脚尖跳舞,在音乐带的伴奏下,蹦跳、旋转、劈叉,一招一式与电影中央芭蕾舞团的差不多。张晓梅扮演吴琼花,王志强扮演洪常青。我老同学王继年的舞蹈功底不怎么样,在剧中只能扮演伙夫,就是挑着扁担的舞者。不过,集宁红卫兵宣传队的《红色娘子军》比前旗一中水平高多了,人家现场乐队伴奏。一个塞外边陲的小城市,能把各种西洋乐器演奏的像模像样,实属不易。但我还是喜欢我们前旗一中宣传队的,每一个演员都是熟面孔,他们的音容画貌至今还历历清晰。前几天王继年还在酒桌上开玩笑,说吴琼花出场先迈哪只脚林艾都知道。


他说的一点儿都不过分,几十年来,我先后看过中央芭蕾舞剧院的舞剧《红色娘子军》、中国歌剧院的歌剧《白毛女》、《小二黑结婚》、北京舞蹈学院的芭蕾舞剧《睡美人》、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的话剧《关汉卿》、国家大剧院的西洋歌剧《理发师》、中央民族乐团与重庆民族乐团联合演出的民族音乐会《山水重庆》等高档演出。


艺术是相互贯通的,歌剧、话剧、舞剧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内,用不同的形式完整地叙述了悲欢离合,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文革”时期打造的八个“样板戏”,经过了多年的修炼,无论是唱腔唱词,还是音乐设计,都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文学爱好者经常观看经典文艺演出,对自身创作有着启迪的作用。


1972年冬天,察右前旗筹建化肥厂,我顺利地选调回城当工人。告别了修理地球,成为了工人阶级的一员,我感到十分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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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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