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集宁旧事》(下部)连载——第二章


长篇小说《集宁旧事》(下部)连载——第二章

  作者 林艾

一九六六年秋天,刘宴雄像全国许许多多的红卫兵一样,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前往天安门广场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随他一块儿同行的还有比他高一届的同学贺赢馨。别看刘宴雄十四岁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地展示男孩的强壮,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女孩尊重起来。虽然他从小失去了母亲和奶奶,但叔叔和二爷爷都宠爱他,使他有了养尊处优的习惯。他从来没有惧怕过长辈,还敢跟比他大的男孩子打架,欺负女孩子算什么呢?更何况现在他还是红卫兵的司令,大众场合更要注重自己的形象。

刘宴雄上了火车以后,把好不容易争来的座位让给了贺赢馨,自己躺在了三人座椅下,里边地方狭窄,除了身子没法翻,还要遭受汗腥和屁臭的熏陶。贺赢馨喊了好几次让他出来坐坐,他都不肯。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把座位让给其他女同学,而是让给贺赢馨。到了吃晚饭时候,刘宴雄才从座椅下爬了出来,与大家共享从家里带来的馒头、荞面饼,山药饼、咸蔓茎等食物。虽然那个年代难见山珍野味,品尝一番众家的食物也是一种享受。大家一边吃一边说些风趣的话,心情极为舒畅。

吃过以后,刘宴雄就像老鼠般地又钻到了座椅下。贺赢馨主动要求与他互换地方,刘宴雄坚决不干,他不忍心让贺赢馨躺在人们屁股底下受罪。车厢其他学生不比刘宴雄舒服多少,行李架上、厕所里都是人。一路上青年学生们高唱革命歌曲,男生唱完了女生接着唱。大家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何况还是去往祖国的首都北京,再苦再累也高兴,折腾到半夜才安静下来。

  第二天早晨火车到了青龙桥车站,车窗外朦朦胧胧能够看清树木、大山的影子。过了不久铁路两边的山岚深绿金黄,就像一幅幅油画翻过一页又一页,这给同学们带来极大的惊喜,家乡除了除了几颗歪脖子杨树、榆树就是沙土,哪有这样险峻的大山和茂密的植被呀?

火车过了南口以后,一轮红日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原野一片郁郁葱葱,再加上忙绿的人群,给人一种生气勃勃的感觉。人们虽然一夜没有休息,好在年轻再加上兴奋,倒也没觉得有多疲劳。列车广播说前方就是我们伟大的首都北京,乘客们提前做好下车的准备。随着车轮的节奏声,车厢里响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青年学生们忙着整理衣物,人们在罐头似的车厢里憋屈了一夜,迫不及待的想出去放放风。

  列车终于到达了西直门火车站,人们走出站台看见了部分青年学生手里举着:“欢迎内蒙古的红卫兵”和“内蒙古红卫兵接待办”的牌子,大家便随着举牌的青年上了接送红卫兵的专用大客车。十几辆专用车依次朝西直门外驶去,汽车左拐右拐驶过了几条大道,开进了中央民族学院。当时正值暑假期间,部分留守在学校的大姐姐、大哥哥们把这些草原来的孩子们迎进了宿舍。校舍每间房子上下床可以睡八个人,铺的盖的都是军用被褥。一个清瘦的男生对集宁来的红卫兵说:“吃过早饭以后大家休息,午休过后,愿意出去的有通往市区的37和29路的公交车。”

  大伙拍手叫好的同时,也极为羡慕人家的普通话,大哥哥大姐姐的发音犹如中央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一般,不像我们“集普”嘴里就像含了个驴蛋般的含糊不清。早点每人两个鸡蛋,两根炸油条、小米粥随便喝。坐了半天一夜火车的男同学就像饿死鬼一样大口饕餮,真让女同学们开了眼。

  吃过早餐,刘宴雄他们在学校的宿舍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以后大家决定到附近转转,下午再去天安门广场。刘宴雄他们一行从中央民族学院走到了北京展览馆。这里的欧式建筑别具一格,就像行走在苏联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莫斯科的街道上。展览馆尖顶的大钟敲响了浑厚的钟声,已经是中午十二点,返回学校午饭肯定开过了。贺赢馨问大家饿不饿,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回答不饿。贺赢馨说那我们就直接去天安门广场,同学们表示赞同,大家便上了29路公交车。祖国首都北京到处都是宽敞的马路,高大的建筑物,有的公交车上还有两根电杆架在路上方的电线上,后来大家才知道这是无轨电车。

  长安街沿途的军事博物馆、民族文化宫、民航大厦、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建筑风格迥异,气势磅礴。新华门前执勤的警卫战士就像雕塑一般身条笔直,一动也不动地目视前方。这里是中共中央的办公所在地,是毛主席居住的地方。此刻人们真正体会到了“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歌曲的意境。人民大会堂和历史博物馆中间便是宽敞的天安门广场,广场的北边就是电影新闻简报经常见到的天安门城楼。大家东瞅瞅,西望望,好像眼睛都不够使唤似的,也就像集宁人经常说的地老大进城,两眼唠零一个样。

  刘宴雄他们在大街上转悠了一下午,傍晚时分才回到了中央民族学院。晚饭馒头、大米饭,猪肉豆腐炖粉条,敞开肚皮管饱。饭后,又是那位文弱书生告诉大家明天上午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人们又是一片欢呼跳跃声。

  第二天早晨,组织方给每个人发放了一个军用挎包,里边装有两个面包,两个苹果。大家上了公交专用车,浩浩荡荡地前往天安门广场。晨雾刚刚退尽,一轮红日从天安门城楼的东方冉冉升起,满天的红霞映照着北京城的大街小巷。车上的每一个人流露出虔诚的表情,企盼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广场全是上身草绿色,下身蓝裤子,手拿红宝书的红卫兵人群。刘宴雄他们被安排在历史博物馆的西南边,这里虽然离天安门城楼比较远,但身临其境的氛围,让人热血沸腾。人群叽叽喳喳的叫声盖过了一切,单独讲话趴在耳边才行。

  上午十点钟,天安门城楼上出现了一些穿军装的领导人,整个广场立刻沸腾起来。黑压压的人群手举着毛主席语录,大声呼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刘宴雄虽然看不清城楼上哪个是毛主席,但受现场气氛的感染,就像毛主席来到自己的身边一样,跟着喊啊,跳呀!后来,刘宴雄五十出头半身瘫痪躺在床上,眼前还经常浮现出天安门广场的场景,几十万人的呼喊声,整个广场都成了沸腾的海洋。

随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深入开展,全国各地出现了两派甚至多派组织,运动开始首先进行口战,在街头上开展革命大辩论,矛盾激化双方便大打出手。集宁的造反派组织也分为两大阵营,一派是保护巴音盟长的革命敢闯战斗队,另一派是以青年学生组成的夺权派。红卫兵把维护旧体制的革命敢闯战斗队称为“保皇派”,保皇派以工人为坚强后盾。任何时代,人们的言行都以维护自身利益为基本准则。解放以后,工人当家做主人,他们在城里挣工资,生活条件相对不错。而农民只能在人民公社的田地上劳作,不准随便外出,就是能工巧匠也不行。人人出去挣钱,谁给种庄稼。城里的工人娶个农村媳妇,厂里三头两天来人做思想工作,动员搬回农村居住。如果不回去,户口、房子都没有你的份。没有城市户口,不供应粮食,老婆孩子喝西北风,只有灰溜溜地滚回老家去。

过分的羡慕便是妒恨,在回乡青年的鼓动下,支持红卫兵把那些吃白面、大米的当官的赶下台,让他们去农村住牛棚、吃杂粮,也就知道了老百姓的真实情况,省的一个劲儿瞎折腾。城里的工人既然是受益者,大多数成了保皇派。精英中学的红卫兵造反派司令部,成为了工人们最愤恨的“据点”,他们油印了大批造谣惑众的宣传品,在街头巷尾散发,恐怕天下不乱。更让人们气愤还有校园那几只高音喇叭,从早到晚播放骇人听闻的事情。有个叫贺赢馨的播音员,嘴巴就像一挺机关枪,一人能顶十个用。市工人战斗队今天晚上就要拔掉精英中学这个据点,把那个贺赢馨的舌头割了,看她还再怎么煽风点火。

塞北立秋后的太阳逐渐从北回归线南移,阳光透过玻璃窗像火炉似的炙热,几乎要把教室里边的桌椅烤糊。已经过了午休时间,校园里还看不到一个人,校园外的几条野狗也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懒洋洋地躺在杨树下伸出舌头留着口水闭目养神。

  刘宴雄的心情特别烦躁,都下午四点多了,除了高音喇叭传来了贺赢馨铿锵有力的声音,其他人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推开播音室的门悄然走了进去,贺赢馨正在专注地对着话筒说话,只用眼神和刘司令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完成她的神圣使命。刘宴雄只好坐下等候,贺赢馨播音完毕,把唱针放在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唱盘上,一曲雄壮的歌曲冲破云霄,响彻了集宁桥西的上空。

“刘司令,有事吗?”前往北京火车上刘宴雄让座的事情,贺赢馨一直记在心中。随着一年多来的接触,她不但欣赏他的敢作敢为,还喜欢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尽管这张脸发怒的时候像土匪一般的狰狞,但她还是百看不厌。男人就应该顶天立地,女生女气像豆芽般的孱弱还是男人吗?

“传单的蜡板没人刻,那些王八蛋们都死哪儿啦!”刘宴雄恼怒地说着。

“天太热了,后半晌凉快就来了。革命非常时期,谁在家里能坐住,要是着急我先来。”贺赢馨从刘宴雄手里接过稿纸,坐在桌前用钢针笔在蜡纸上镌刻着文字。

  刘宴雄看得几乎把眼珠都钻进去了,贺赢馨不是在写,简直就是刺绣。她下笔行云流水,标题正楷,内容行书,手下的每一行字好像都是机器制作,一页蜡纸没有涂改过一个字。如果不是搞运动,像她这样的高才生早就清华、北大了。

  没过片刻功夫,贺赢馨把刻好的蜡版递到刘宴雄的手中,“刘司令,校对一下吧,如果没有差错,我现在就给印刷。”

“肯定没问题,让张建国他们印吧。你的字写得真好,比老师黑板上写的漂亮多了。”

  贺赢馨笑了一声,“这又有啥用,你写不好字还不照常当司令吗?”

“我这叫没文化胆子大,就是你们眼中的那种愣家伙。其实,你们优秀学生看不起我这个土包司令。”

“别这样说,乱世出英雄嘛,你是我们心中最伟大的英雄。”

“那你说说,我怎么就成英雄了?”

“这还用说嘛,十二岁的剿匪少年,集宁人都知道。”

  只要一提起这些,刘宴雄就像喝醉了酒般的腾云驾雾,他很想亲热地上前再表示些什么……此刻要有司令的风度,不能随便降低了身份,让人家瞧不起自己。

  说话间,校园里有了走动声。贺赢馨换了一张唱片,高音喇叭唱起了北京的京山上光芒照四方的歌声。

晚上十点以后,集宁城区漆黑一片。就连街道两旁水泥电杆上的那几盏昏暗的路灯,也要在夜间十一点钟关闭。虽然“文革”期间的口号是“抓革命,促生产。”实际人们没心思好好上班,今天张三成了黑帮,明天李四又被打成了反革命。敢说敢干的急先锋倒是吃的开,这是个好坏不分,是非不清的年月,干活的不如不干的,不干的不如会干的。国民经济处于瘫痪状态,市场上大部分商品都是供给制,还指望路灯长明不灭吗?

  整个集宁城万籁俱寂,居民区偶尔传来婴儿的哭啼声,母亲立刻把奶头塞在孩子的口中,马上恢复了原来的寂静。精英中学的青年学生经过一天运动的劳累,大部分人进入了梦乡。突然,校门外传来了嚣杂的声音,好像来了许多人。靠近校门寝室几个没睡的学生出去看个究竟,只见外边来人头戴建筑防护帽,手拿铁锹、木棍耀武扬威。高二班的王国强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外边穿来了闷声闷气的声音:“要你们兔仔子的狗命来啦!”

  校园里的学生们马上明白了这是市里的保皇派煽动工人们武斗来了。王国强赶快跑到女寝室门前高声叫喊:“贺赢馨快起床,用高音喇叭通知全体校友们起床,保皇派打进来了!”

  披头散发的贺赢馨身披一件黄军褂快步走进了播音室,没过五分钟校园的大喇叭传来了惊恐的女高音:“红卫兵战友们,赶快起床,暴徒们冲进来了!我们要誓死捍卫无产阶级革命阵地,跟他们血战到底……”

  外边来人由于长时间打不开铁锁,部分人翻越铁栅栏校门和学生们厮打在了一块儿。外边的看见进去的人少吃亏,便呼喊着劳动号子推院墙。随着“一、二、三”有节奏的声音,院墙轰然倒塌下十几米长的豁口,百十多名工人瞬间冲进了校园。他们手举棍棒逢人就打,见玻璃就砸,到处都是凄惨的哭喊声。附近居住的市民被惊醒,人们好像又回到了解放前集宁战役的那些夜晚。

  校园里的高音喇叭还在呐喊,贺赢馨一个人能顶千军万马。保皇派的负责人对手下人说:“去把那个女播音员的舌头割下来,看她还再怎么嚷嚷!”两个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便向播音室跑去。

“战友们,暴徒们正在砸播音室的门,我一定会像革命英雄那样宁死不屈。再见了,我的好战友们……”高音喇叭传来了噼里啪啦砸物品的声音,瞬间高音喇叭悄然无声,贺赢馨肯定凶多吉少。

  就在两个工人闯进播音室怒砸音响设备和对贺赢馨下手的关键时刻,刘宴雄手拿铁锹把冲了进去。两个工人只顾眼前的猎物,没有防备身后的刘司令。刘宴雄双手甩开铁锹把,一人头上给了一下,他俩就像条面口袋似的倒在了地上。如果不是戴着安全帽,肯定揭了天灵盖。

  刘宴雄拉起贺赢馨便往门外跑。外边刀光剑影,鏖战正酣,不时有人被打翻在地。“别跑了刘司令,相貌大家都记住了没有……”校园里到处都是抓捕刘宴雄的声音。

  刘宴雄拉着贺赢馨穿过校园操场南边的小树林,揭开了菜窖的木盖,刘宴雄在前,贺赢馨在后顺着台阶钻了进去。刘宴雄顺手又将菜窖盖拉下,他从裤兜里掏出火柴划亮了一根,俩人摸索着走到了下方。火柴烧完了,眼前一片漆黑。刘宴雄又划亮了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映照着空荡荡的菜窖,还没到储藏土豆、萝卜、白菜的季节,菜窖里很宽敞。刘宴雄把黄军褂脱下铺在地上,两人黑灯瞎火地坐下。外边又传来抓捕刘司令的声音,贺赢馨惊恐地抱住了刘宴雄。刘宴雄上身只剩下了一条二箍筋背心,贺赢馨微热的身体引燃了刘宴雄十八岁的激情,他伸手抓住了她那犹如兔子般活蹦乱跳的奶头。贺赢馨不但身体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我怕……”

“别怕,他们就是折腾上一夜也找不到这个地方。”随着外边的喊叫声逐渐远去,贺赢馨发出了渴望的呻吟,刘宴雄跃跃欲试着男子的强壮。校园里的武斗正酣,菜窖里何尝不是另外一场战斗,只是战斗的目的和意义有所不同。如果说校园进行的是两派之间风雨血腥般的武斗,菜窖的红卫兵司令和播音员之间的战斗却是相互生理上的需要。不过,贺赢馨必将为自己的不理智行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3-08

标签:集宁   天安门城楼   红卫兵   天安门广场   菜窖   保皇派   播音室   旧事   长篇小说   高音   外边   司令   北京   喇叭   工人   声音   两个   旅游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