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集宁旧事》(下部)连载——第三章


长篇小说《集宁旧事》(下部)连载——第三章

作者 林艾

就像墙上大字报写的“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一样,刘睿这样的旧军人当然在无产阶级专政的范围之内。他三头二天被造反派叫去说清楚,能说清楚吗?北平和平解放以后,刘睿拿着军管会发放的证明回到家乡,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工作,大小事情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到了“文革”时期,人们又拿他参加集宁战役说事儿。刘睿交代自己是个文职人员,没有上过前线,红卫兵要他出示证明材料。刘睿提供了他们部队在集宁战役中的连长是XXX,团长叫XXX。组织就让市财政局的人员外调。出去的少则半月十天,多则一两个月,大部分时间用于游山玩水,回来说没找见人。看来,刘睿有没有拿过枪和解放军打仗的问题,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路要走。

  刘睿知道事出有因,他是市财政局的业务骨干,多次获得过全盟珠算比赛的第一名。有些人别的本事没有,嫉妒心却是根深蒂固。多年前,刘睿已经发现了“枪打出头鸟”的苗头,于是言行处处小心,尽量低调做人。到了“文革”时期,每个单位都在抓坏分子典型,不整他这样的整谁?尤其是那些整天盼着别人倒霉的人,恨不得置他于死地而后快,看你还再敢拿全盟珠算比赛的第一名。

这天上午十点钟,批斗乱搞男女关系的戍淑英、投机倒把分子南蛊寿、现行反革命分子刘后生、国民党旧军人刘睿的大会在解放路的东方红饭店门前进行。批斗大会由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主持,红卫兵司令刘宴雄坐在正中央压阵,他的两侧分别还坐着部分单位造反派代表。按照会议程序先由红卫兵司令刘宴雄讲话。刘宴雄站了起来清了清嗓门,手举话筒铿锵有力地讲了起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每一个人灵魂的大革命。我们要彻底砸烂封、资、修以及站在台上的这些污泥浊水……”

刘睿和另外三个胸前挂着莫须有罪名的人站在前排,老老实实的低头听红卫兵司令的训话。刘睿觉得侄儿的讲话尽管有些空洞,但以他的功底能说成这样就很不错了。他们家族又出了人才,抗日战争时期,妈妈赵青梅在日本鬼子的刑场上给共产党员刘河陪过绑;解放以后,叔叔刘秦泰在各种大会上做过报告;如今,侄儿刘宴雄字斟句酌的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讲话,刘家正是人才辈出呀!低着头的刘睿不但觉得自己不丢人,反而有一种出人头地的感觉。尽管今天他是作为反面素材被批判,但他自我感觉良好。刘睿听着听着就觉得侄儿的话变了味。

  高音喇叭继续传出刘宴雄字正腔圆的话音:“……大家看见吧,站在前排右边的就是我的亲叔叔刘睿。解放前他就参加了国民党的部队,著名的老虎山战役虽然是个文职干部,但也逃脱不了干系。文职干部干甚呢?就是在作战室里看着军用地图部署进攻方案,指挥手下的人马和解放军打仗。这些人虽然没有拿过枪,但是他们出谋划策,为拿下集宁献计献策,比拿枪的作用都大,你们能说他没罪吗?”

  主持会议的小伙子马上举起拳头呼喊:“打倒国民党分子刘睿!”台上、台下的人们跟着叫喊,震耳欲聋的声音直冲云霄。刘宴雄接着说:“革命与反革命之间没有调和的余地,我在这里大义灭亲,跟他们划清界限,保卫我们的无产阶级江山万年牢。”

  台上、台下掌声一片。刘睿觉得两眼发黑,双腿发抖。外调的还没回来,侄儿就他的问题下了定论。幕后策划者比拿枪的敌人都可恨,他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侄儿的每一句话就像尖刀般的插在了他的心口上。刘睿目光呆滞,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刘宴雄为什么要这样落井下石,置他于死地呢?

  这时又传来了刘宴雄的话音:“大家说说让他们谁先交代问题?”台下的人们起哄,“大破鞋戍淑英先说。”别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早就烦了,破鞋怎么搞男女关系才有意思呢?

  戍淑英被两个红卫兵押到了前台,只见他的脸颊两边画了两只红公鸡(因为她的绰号叫红公鸡),胸前还挂着两只破布鞋,样子既可怜又滑稽。戍淑英神色镇定地望着台下的观众,似乎寻找着台下的熟人。

  戍淑英总是不开口,坐在台上的一个中年妇女问道:“说说你为啥勾引男人?”

  戍淑英回答:“我男人没本事,养活不了娃,我要娃就不要脸了。”

  中年妇女破口骂道:“你当破鞋还有理啦?”

“谁不想像你们那样坐在办公室里风光体面的挣钱,没办法呀?”戍淑英无可奈何地说道。

“说说都是怎么勾引男人的?”台下的人群大声叫喊。

“每天火车到站,我就站在出口处,问他们住店吗?人家问一晚多少钱,我说两块,加褥子五块。”

“这么说,搞破鞋还像威虎山的土匪有黑话。然后呢,继续交代。”主持人还要深挖余罪。

“双方要是看对眼儿了,不用开口,伸出手指头就是了。”戍淑英伸出右手的兰花指比化着,她像似做戏,丝毫没觉的廉耻。

“你们都是怎么上床的?”台下的人群还觉得不过瘾,继续嚷嚷。

  戍淑英不慌不忙地回答:“其实呢,那种营生就跟握握手差不多,不就是肉跟肉挨挨嘛。”

  台下的后生们更加兴奋,大声地叫喊:“怎么个挨法?”

“野男人到了我家,我就摸他的裤裆,一会儿就顶事了。”台下笑声一片,台上低头的刘睿也破涕为笑,只是他的头低到裤裆处,以防被人发现,反面教材还乐?拳打脚踢皮肉受疼痛。

  这哪像批判会,简直就是教唆犯罪,就连坐在台中间的红卫兵司令刘宴雄也忍受不住。台上的中年妇女上前抽了戍淑英两个嘴巴,“你还要脸不要脸了!”

  戍淑英手捂着左腮骂道:“你哇不是个挨球货。”中年妇女又给了戍淑英两个耳光,才被台上的人拉走。刘宴雄故作镇静大声宣布散会。


  刘强听说儿子在批斗大会上揭发刘睿在旧军队当兵的事情,极为不满。北平和平起义的高级将领傅作义还在中央当官,弟弟这样的芝麻官反而成了替罪羊。审查上个没完没了,已经够他受了,儿子还要落井下石,这样下去真要出事儿了。近来报纸、新闻经常报道XX畏罪自杀,逼死人命的大有人在。他正在气头上,儿子刘宴雄回来了。刘强开口骂道:“虎毒不食子,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怎么啦,一进门没鼻子没眼的?”

“你说你叔策划部署了集宁战役,打死了许多解放军。那场战役,别说你,我都没亲眼见过,这不是诬陷人吗?”

“如今是非常时期,我不靠前点儿行吗?”

“再积极,也不能踩着人头往上爬呀?”

“只不过说说嘛,落实还要证据。”刘宴雄说完躺在炕头上,闭目养神,根本没把父亲的话当回事儿。

  刘强说:“起来,给你叔叔道歉去!”

  刘宴雄说:“不去,我怕婶子骂我。”

  马华劝阻他们父子:“宴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家里还有十几个鸡蛋,咱们包鸡蛋韭菜馅饺子吧。”

“不啦,我躺一会儿就回学校。”刘宴雄从小跟姥姥奶奶过,虽然与继母的感情一般,但又觉得这个家不能没有她,起码还有弟妹和爸爸需要她照顾。刘宴雄与父亲的关系也不怎么样,母亲的不幸身亡跟他有很大的关系。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原谅了爸爸,那个年代黑警察敲诈勒索,带着把子杜润娥逃走,才是唯一的选择。

  马华对刘宴雄除了陌生,有些敬重,又有些惧怕。他的个头比父亲都高,还是红卫兵造反派的司令,能指挥上千人马可不是等闲之辈。如果这个司令是自己的亲儿子就好了,母子可以无话不说,但她们之间见了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太亲近了人家说你虚情假意,话语少了人家又说不是亲妈就是不亲。

  刘强看见儿子在炕头上打起了鼾声,也不想跟他再吵。这个孽子吃住在学校,平时很少回家。他对他爱恨交加,他从小没了母亲,他心疼他。但他玩世不恭,总是惹是生非,他又恨他。他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驰骋纵横,总干一些石破天惊的事情。他很难驾驭他,总觉得他这样折腾下去没什么好结果,给他本人以及整个家庭带来灭顶之灾。他背地里总骂他是个“孽种”,可能儿子骨肉流淌着他的精血,他又不能完全彻底的遗忘他。别看他嘴上常说断绝父子关系,其实永远也做不到。

  刘宴雄睡的很沉,他梦见前后左右围了许多人,尤其是从前那些好学生们,都伸长脖子跟他套近乎,这让他十分得意。他看不起像女孩子一般架着眼镜的文弱男生,整天A B C D就像嚼毛一样,能当饭吃?如今可是文攻武斗,拳头才是硬道理。

刘宴雄刚满十六岁,水库玩水累了躺在岸边,跟男孩子们打赌,光天化日之下挺起小腹向岸边洗衣服的妇女们展示。女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声落荒而逃,他却像头雄狮般的仰天大笑。同学们骂他小流氓,他说跟你姐,什么时候都行。如今他长得身高体壮,同龄孩子不敢跟他一般见识。更何况他还有个副县长的奶奶和副盟长的二爷爷。所以,孩子受了欺负,家长也是哑巴吃黄连,敢怒不敢言。如今赶上了好时候,这场运动他不当司令谁当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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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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