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苦乐年华》连载——第三章


长篇小说《苦乐年华》连载——第三章

作者 林艾


刘明霞从上海回到老洼沟村已是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忙着粉刷墙壁,清理灰尘,准备过年。农民们春种秋收 ,整整忙乎了一年,数着指头盼过大年。平日里粗茶淡饭能把肚皮填饱就不错了,喝酒吃肉那可是过去地主老财的日子?如今过年就大不一样,再贫困的人家也要养头猪,剩茶剩饭辛辛苦苦喂养了一年,就是为了大年期间享受。那天清晨老远就能听见猪的嚎啕声,女人们躲得远远的,她们不忍心看到起早贪黑,一日三餐喂养的家畜挨刀。猪的呼叫声更大,它们好像知道自己的大限来临,高声哭喊着女主人前来搭救……头一天晚上她们把猪食放在它们的跟前,一边流泪一边盯着它们吃食,这可是猪的最后一顿晚餐。家猪不时抬头望着女主人,眼睛流露的全是感激的目光。所以,每年杀猪宰羊都是女主人最伤心的日子,包括狗、鸡、鸭、鹅、兔都是家中的成员,失去哪一个,女主人悲痛的心情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杀了猪先把肉放在闲房冻成冰块儿,腊月前买掉一部分,好给家人添一些穿戴或者零花钱,剩下的过年吃。腊月三十晚上煮猪头那可是最为开心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炕上,一边打扑克一边等候锅里的猪头。当猪脸绽放出肥腻的笑容,一家老小喜笑颜开,手撕刀割,挑选自己最喜欢的那部分沾着蒜泥醋享受。过大年就是农民们企盼的天堂,他们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就是毛主席才能吃炖猪肉,油炸糕,过大年不就和他老人家一样了吗?

最先发现刘明霞回来的是住在村东头的张玲花。太阳快要落山前,她看见了村东外知青组房子的烟筒出现了“冉冉”上升的炊烟。知青组的人不是腊月前都回上海啦?怎么屋里冒出烟呢?他们临走的时候张玲花答应过照看房屋,别价小孩无事生非玩火闹出大事,她就停下手里的活儿奔了过去。

张玲花猛然推开家门,把蹲在地上往灶里添莜麦杆的刘明霞吓了一跳。张玲花一把从地下拉起了她,明霞姐,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是说好了过年回来吗?

刘明霞说,我想你啦才提前回来。张玲花说,算了吧,你想谁我还不知道,你是想村里房子盖得最高的那户家人吧!

刘明霞知道她指的是村长家,便急忙打断了她的话,可不许胡说。张玲花说,吴铁柱亲口对村里的男女老少们楞粗,鲜花不会插在牛粪上吧?

刘明霞听着心头一紧,全是这张馋嘴惹得祸,好在到吴铁柱他们家吃饭还有别人,要不就更说不清楚了。刘明霞便对张玲花说,别听他瞎嚼舌头,没影的事情。她边说边从挎包里掏出从上海带来的“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塞进了张玲花的嘴里。

张玲花嚼着奶糖直流口水,上海奶糖真好吃。我们镇上只有那些硬得像石头般的水果糖。你烧火做甚?这么冷的天还能住?今天是小年,就去我们家过吧!

刘明霞便把上海带来的咸干鱼片、绍兴大虾、大白兔奶糖提着,与张玲花一块儿去了他们家。三年来刘明霞和村里的姐妹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她们除了传授春种秋收等庄稼活儿,还手把手教她搓莜面,压山药粉,蒸黄米糕等家务活儿。刘明霞方言讲得比当地人还流畅,只是她的肤色不像当地人那样一年四季黑里透红。农忙时被高原的阳光晒黑了些,到了农闲她的皮肤就像昆虫褪去了老皮般的白皙鲜嫩,再加上南方人特有的小巧玲珑,与北方粗壮的大屁股姑娘有着天壤之别。张铃花她们也尝试着在脸上多擦些“雪花膏”,但就像唱大戏的脸谱一样浓妆艳抹,开怀大笑脸皮就会像墙皮般的脱落,不像上海姑娘天生的细皮嫩肉,用手摸摸都是极大的享受。

当时流行穿瘦型吊腿裤,就和现在人们穿得紧身裤差不多。其实,这种裤型都是给南方人设计的,上海姑娘穿在身上挺拔高挑,该鼓的位置突出,该直的地方绷紧,就像人们说的特别性感。肥胖粗壮的北方女人穿条瘦腿裤,把多余的脂肪暴露无疑,整个身体就像肉球一样,下坡滚着都行。

刘明霞和张玲花来到了她们家天已暗淡,村里偶儿响起几声鞭炮,炮竹的闪光划破了漆黑的夜空,象征着小年夜晚的来临。在昏暗的油灯下,一个半大小子拉风匣烧火,玲花妈在油锅旁边炸黄米糕。刘明霞和张玲花一进门,母亲已经听出谁来了。玲花妈头也顾不上抬地说,外边天冷,姑娘快上炕头暖火暖火。刘明霞说,大娘,不冷!我帮忙做些什么?玲花妈说,不用,都快做好了,你们歇会儿咱们就吃饭。

刘明霞在张玲花家吃过油炸糕,猪肉炖豆腐烩粉条,又啦呱了一会儿家常话,便要回知青点儿。张玲花说,还回哪个冰窟窿,你就不怕冻死呀?张玲花又对二十出头的哥哥说,你到二虎他们家睡觉去!今晩明霞姐就住咱们家。张玲花的哥哥木讷地笑笑出去了。

塞北的冬天老乡们为了节省烧柴,一般只在一间房子生火取暖。一条火炕睡七八个人没问题。再说人多暖和,一条顺山大炕一个人没火气,所以就有了光棍汉难过的话题。大炕头睡着张玲花她爹,挨着的是她娘,娘这边便是刘明霞,随后便是张玲花和她的弟妹。

刘明霞实在太累了,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下车又步行走了十几里,回到知青点打扫屋子,生火烧炕,整个人都快散架了。朦胧之间刘明霞听见张玲花她娘在问,姑娘,怎么不和家人过个年再回来?你都三年没回去啦!刘明霞好像张玲花用手堵住了她娘的嘴,不让她再往下说。刘明霞的上下眼皮直打架,迷迷糊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刘明霞一觉通明,晨光熹微,透过薄如蚕丝的窗帘射进屋内。一家老小还在熟睡,她不想惊动他们就躺着没动。新拆洗的被子还留有皂香的味道,粉刷不久的屋子夹杂着昨晚炸糕的余香。刘明霞静静地享受着,她想如果这样永远不醒该有多好!

一眨眼已是腊月二十九,人们好像更忙了,蒸、煮、炸、清洗器皿,找人写春联,年前把该干的活儿都干完,这年才能过好。村里的文化人不多,上海知青刘明霞便成了先生,从早到晚东家写完又给西家写。对联的内容不是诗词“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就是“狠抓阶级斗争,猛促革命生产”等政治性术语。这些春联对高中毕业的刘明霞来说,真是小菜一碟。只是她的毛笔字体不太规范,“文革”运动开始以后,刘明霞再也没有练过毛笔字。好在村民们没人欣赏书法,他们只是按照老传统老习惯,大年三十把那红彤彤的春联贴出去就等于过年了。

这些日子刘明霞基本没有动手做过饭,这家包饺子,那家油炸糕。午饭还没吃完,又有人邀请吃晚饭。有时候几家都来,你拉我扯,恨不得把她分开几瓣抢回去。浓郁淳朴的民风快把屋外的积雪都融化了。刘明霞觉得老洼沟村过年的氛围一点儿不比上海差,哥嫂虚情假意的态度让她骨头缝里都是寒意。

初三公社的业余文艺宣传队来村里演出,天黑不久村口的戏台边点燃了两堆熊熊燃烧的旺火,这旺火一方面村民们用来取暖,另一个作用给戏台照明。当然,仅靠旺火照明光线不够强烈,又在戏台中间点燃了一盏汽灯。

台上唱的是歌剧《白毛女》,不知啥时候天上飘来了雪花,洁白的雪片纷纷扬扬洒落在舞台上,与剧情的氛围融为一体。因为天冷喜儿穿着家做的花棉袄,黑棉裤,方言唱得凄凄惨惨。演到黄世仁强奸喜儿那一幕,台下后生们嘘声一片,喜儿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台下污言秽语嚷成了一团粥。刘明霞和其他姑娘们躲在黑暗,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

刘明霞想到他们学校学演革命现代舞剧“白毛女”可不是这样的,那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当时她是伴唱,就是喜儿在前台跳,她在幕后唱。辅导老师要求她在喜儿哭爹“黄家逼债打死我爹爹”唱腔中增加哭调。她很想上台去给他们演示一番,但以她的稳重内敛、不爱张扬的个性,就是拉她都不肯上台的。

戏散以后姐妹们余兴未尽,又聚在知青点闹得沸沸扬扬。不知道谁提出每人表演一个节目,不会的就装驴叫,又是一片欢笑声。有把唱词张冠李戴的,还有一句不会的,有的干脆装驴叫。姑娘们疯笑着,捂着肚皮缓不过气来。张玲花说不行了,再笑就要笑死啦!

轮到了刘明霞表演,只见她不慌不忙“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众姐妹们一言不发,完全沉静在美妙的歌声中。这那像小山村传出的歌声,简直就和电影、收音机发出的一模一样。似乎比那更纯真,更富有感情。大家鸦雀无声,只有刘明霞的歌声久久回荡在旷野中,刘明霞唱完一曲掌声一片。

在众姐妹们的要求下,刘明霞又唱了喜儿哭爹那段,她的用气发声非常专业,尤其是哭调的吐气,简直无法挑刺。张玲花说,明霞姐,你应该去公社的文艺宣传队,县乌兰牧骑的演员都不如你?明天咱们就去毛遂自荐。刘明霞说,别价,我可不想去那儿瞎混,再说你们舍得我走吗?刘明霞与文艺团体又一次失之交臂,随之遇到的便是人生最大的灾难。

整个正月期间张玲花都让刘明霞去他们家过夜,如果自己去了玲花的哥哥就得出外睡觉。尽管他们一家老小都不把她当外人,但她还是不想再给人家添麻烦。张玲花便经常过来和她做伴,正月初五张玲花到县城走亲戚去了,知青点就留下了刘明霞一个人。

北方的冬天夜长昼短,人们睡得早起得晚。农闲时节也没有多少农活儿可干,在被窝里多睡会儿,既能节省柴火,还能节约粮食。一般人家一天两顿饭,半前晌一顿,半后晌一顿。

正月里村民们更是轮番宴请刘明霞,一个姑娘能吃多少,再说姑娘相貌英俊,举止文雅,就像电影演员一样,能蹬他们的家门实在给足了面子。那天刘明霞在王大婶家吃的是山药粉饺子,就是把肉馅包在土豆粉里,用笼屉蒸熟的那种大饺子。这种饺子皮精馅嫩,就是清末的慈禧太后也未必吃过。刘明霞已经吃饱了,王大婶还一个劲地给她碗里夹,农民们淳朴憨厚的热情,让刘明霞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吃过晚饭刘明霞返回了知青点,冬天的日头在西南方晃悠,知青点离村有一里多地。刘明霞开了门上的锁,她前脚刚进门,吴铁柱后脚就跟了进来,就像从地皮钻出来似的,把刘明霞吓得打了个趔趄。她说,你在哪儿藏着,干嘛鬼鬼祟祟的?吴铁柱嘻皮笑脸地说,等你好长时间了,想给你一个惊喜!

刘明霞看见吴铁柱脸红脖子粗像似喝了酒,她不想和他多调侃,话多了容易使他想入非非。但又不能得罪他,人家父亲是一村之长,知青选调回城或者到工农兵大学读书,村长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一生的命运,稍有不慎就得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辈子。刘明霞知道吴铁柱对自己有野心,但她没别的办法。俗话说,孙悟空再厉害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她就这样不远不近的与他保持着距离。

吴铁柱看见刘明霞久久不言声,就和颜锐色地说道,你好像很讨厌我,可你今生今世的命运与我紧密相连,你就不想问问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惊喜?吴铁柱神采奕奕的目光在刘明霞的脸上和胸前游荡。他从裤兜掏出一张表格,上面的一行字映入了刘明霞的眼帘:知识青年招工表。

这可是知青日盼梦想的表格,这也是一张逃离受苦受难的表格。尽管刘明霞很需要这张表,但她知道收下这张表是有条件的,她便默默无言不动声色。

吴铁柱说,县化工厂招工,你们知青点就一个名额,我想你不会拒绝吧?刘明霞终于开了口,九个知青能轮到我吗?吴铁柱说,大队的公章就在我父亲的手里,他想让谁走谁就能走?刘明霞不想让眼前的机会流失,便问到这份表肯定有条件?吴铁柱开怀大笑说,你真聪明,我的眼光没看错。刘明霞打开窗子说亮话,我已经告诉你好多回了,我们不合适,语言、饮食、生活习惯都不一样,我们说不到一块儿。吴铁柱说,内蒙话比我说的都好,莜面、油炸糕比我吃得都香。你高中毕业,我也是高中生,怎么就说不到一块儿呢?

刘明霞眼睛盯着那张放在桌子上的招工表,白纸黑字上盖着公社,大队的印章……吴铁柱觉得刘明霞有所松动,就把手伸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摩挲。

刘明霞浑身打了个冷颤,她把双手抱在胸前,闭着眼睛,她觉得心里很乱。吴铁柱看见刘明霞没有彻底拒绝,双手把她搂在怀中试探着接吻。

刘明霞紧闭着眼睛,她想再坚持一下那张表就属于自己了。此刻,她就把他当做从前的卢佳铭。吴铁柱得寸进尺,当他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刘明霞紧咬着牙关拒绝。他那满是酒臭的气味让她的胃口翻江倒海。她想到了卢佳铭口中的那份清苦,那种清苦味道让她有点儿亢奋又有点儿忧伤。

吴铁柱得寸进尺,开始解刘明霞衣服的扣子。刘明霞推开了他说:不!刘明霞的不合作态度惹起了吴铁柱的愤怒。他上前把她摁倒在炕上,撕扯着她的衣服。刘明霞大声呼喊:救命!救命啊!

屋外漆黑的夜空,除了呼啸的西北风再没有其他声音。在这远离村庄的知青点里,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呼喊声再大也未必能听到。刘明霞的反抗让吴铁柱彻底撕下了面具,他像一只恶狼般的玩耍戏弄她,已是口边的珍馐,想什么时候享用都可以。老虎饕餮猎物的过程与前奏是一种不同的享受,吴铁柱需要这种过程。刘明霞渐渐坚持不住,小腹一种撕裂的疼痛让她昏厥了过去。

吴铁柱什么时候走的,刘明霞不太清楚,她整整一天没起炕,窗外刮进的寒风吹佛着那张让她受尽凌辱的招工表。她想起来去公社告发他,这样做只会名败身裂。一个外来女子能说清楚吗?她只能默默的承受。

她像一只无助的小鸟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村里的姐妹们来看望,觉得她的话语少了许多,一缕缕阴霾经常浮现在她的脸上。姐妹们问她怎么啦?她神色慌张地说,没什么?这种痛楚只能埋藏在心底,不能向任何人倾诉,这样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经过人们的演绎简直不堪入耳。

过了一月她身上没有按时来例假,吃什么都想呕吐。人不走运喝凉水都塞牙,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惊恐不安的她决定在知青们探亲回来之前结束生命,当她把行李绳系在窗梁上的时候,吴铁柱抱住了她。他痛哭流涕地跪在了她面前说,我是个畜牲,我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用以赎清我的罪恶!

刘明霞的生死大权都掌握在别人手里,既然连死的权利都没有,那只能嫁给他。吴铁柱没有失言,婚礼办过以后,刘明霞就去县化工厂上班。刘明霞是背着知青们的骂声离开老洼沟村的,什么以色相换取工作,叛徒、小爬虫……就连要好的谢雪锋也不能原谅她。两人说好了一块儿返回内蒙古,怎么瞒着自己先回去啦?看来人家早有准备,结伴回去就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别看她平时不多言语,她多有心计啊!刘明霞就是有千张口也难以说清楚。

没多久,吴铁柱也进县陶瓷厂当上了工人。几个月以后,刘明霞生下了儿子吴满玉。北方男子的强壮与南方女子的灵秀,全部遗传在了儿子的身上。逐渐长大的吴满玉身条笔直,肩宽臀窄,皮肤白晰,棱角分明,他是美丽和智慧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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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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