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苦乐年华》连载——第六章

作者 林艾

那天吴铁柱随着妹妹吴海燕走进了县电影院，他按照妹子嘱咐的座位排号寻找着刘明霞，没过多久便看到了老婆和一个男的一块儿坐着。在烧酒的作用下，他就像一个冲锋战士一样执行自己的神圣使命。烧酒也真是个好东西，既能给人消愁，也能给人壮胆。

刘明霞和李志辉被日本故事片《追捕》的剧情锁震撼，真优美骑马冲进了大都市东京，影片天上地上，私家飞机，熊口逃离，邂逅爱情，警方追逃杜丘，杜丘寻找证人，黑社会寻杀知情人，影片一环扣一环悬念不断。刘明霞和李志辉与其他的观众的眼睛紧盯着银幕，恐怕遗漏一段情节。当影片演到真由美为了坚贞不渝的爱情，帮助杜丘再次逃脱追捕，李志辉不由地抓住了刘明霞的右手，刘明霞使劲甩开了他的手。但没过多久，李志辉又固执地再次抓住了她的手。

刘明霞有些恼怒，用力在李志辉的手心掐了一把，李志辉毫不畏惧紧抓着她的小手。刘明霞望着李志辉那固执的眼神，再折腾影响前后左右的观众，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刘明霞完全沉静在剧情的氛围中，几乎忘记了李志辉抓她的那只手。

吴铁柱悄然走到了刘明霞和李志辉身后，观察着她俩的一举一动。他心里想还真让吴海燕说对了，大众广庭之下这对狗男女的手都拉在了一块儿？要是在僻静处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吴铁柱举起拳头照准李志辉的后脑勺就打，他一边打一边骂，我让你摸，我让你摸个够！

吴铁柱突然袭击观众使电影院发生了躁动，部分好事者围过来看热闹。放映大厅的灯光亮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吴铁柱、刘明霞、李志辉被县南所的民警带了出去。

突然的变故让刘明霞羞愧地无地自容，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以躲避观众们愤怒的眼神。大家沉静在日本电影《追捕》跌宕起伏的剧情中，电影突然中断，人们沮丧的心情难以忍受。事情的原委是县化工厂的一个有夫之妇勾引一个年轻小伙子被丈夫逮了个正着。人们纷纷议论打得好，连他老婆一块儿打才解恨。小镇历来民风淳朴，容不得乱七八糟的事情，有夫之妇出轨更应该教训。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闹剧完全由吴海燕亲手导演，她就在现场不远处静静地观察着动态。当看到嫂子她们被公安带走的一瞬间，感到莫名其妙的兴奋。她长长地吐了口气，总算替哥哥出了口气。

吴海燕幸灾乐祸之后，又感到莫名其妙的烦恼。嫂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让哥哥背上王八水蛋的骂名。影院观众说啥的都有，男人没本事靠女人过日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一旦弄僵，老婆跑了，男人喝西北风去吧！吴海燕赢了还是输了，自己也不清楚了。

在公安派出所民警们做了询问笔录，让三方当事人分别把事情说清楚。吴铁柱用手指着鼻青眼肿的李志辉说，他勾引我老婆？一个年轻警察问李志辉，你是怎么勾引人家老婆的？李志辉说，我们是一个厂的同事，在一块儿看场电影犯法吗？年轻警察问刘明霞，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情？刘明霞指着丈夫说，他喝醉了酒，没事儿找茬儿？

两警察仔细一瞧，吴铁柱眼睛红得就像猴屁股似的，满嘴还吐着酒气，就批评他说，找老婆的茬儿凭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说人家勾引了你老婆？吴铁柱说，他拉我老婆的手，还不是证据吗？两民警笑了笑，年轻警察说，单凭这点儿不能说明问题，我们要具体的证据。李志辉说，我们要有关系去哪儿不行？电影院上千名观众，干嘛要在这儿呢？

警察们问清了情况，让他们三人分别在笔录上签名按手印。年岁大的那个警察批评吴铁柱说，单凭自己的感觉怀疑老婆红杏出墙不对，随便动手打人更不对。酒后严重扰乱正常的公共秩序，按照治安处罚规定，应该给予行政拘留的处罚。然后又对刘明霞和李志辉说，你俩以后注意点儿，要是厂里包专场跟谁坐在一块儿无所谓，但你有丈夫就不合适，起码征得丈夫的同意，或者与丈夫一块儿去。你们说这样处理对吗？

刘明霞连忙说，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我不同意他坐禁闭。老警察又问李志辉，你需要医疗费吗？李志辉没言声摇了摇头。老警察和年轻警察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开口说道，当事人三方都同意这样做，我们决定减轻处罚，动手打人者罚款二百块，回去自行反省。你们别以为这是一桩小事，一旦不理智闹出人命就成了大事。三方都要吸取教训，再别干稀里糊涂的事情啦！

第二天刘明霞去工厂上班，发现人们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老远还有人比划着什么？任何事情一旦压力过了头，也就不是多大的事情。更何况一个单位的男女在一块儿看场电影怎么啦？想到此，刘明霞挺胸抬头大步走进了办公室。

快到中午时分，工厂办公室的小李推开刘明霞的门说，刘厂长，张书记让你过去一趟。刘明霞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张书记的办公室。张书记说，小刘你坐。刘明霞就坐在了张书记对面的沙发上。

张书记语重心长地对刘明霞说，你进厂也六七年了吧，我们知道你的人品，但是生活细节还要注意，脏水泼洒的多了也能淹死人。你这么年轻就坐到了副厂长的办公室，多少双眼睛瞅着你的一举一动，可不能因为一时不慎而影响一生的前途啊！

老书记的一席话，刘明霞听得泪流满面。张书记接着说，干革命没有一帆风顺的，你要振作起来，把家庭关系处理好，继续往前走。我今天跟你谈的这一席话也是刘厂长的意思。请你放心，组织相信你。

吴满玉在建筑工地上干了八个月，只拿到了一个半月的工资。还不如在小饭馆挣得多呢？他离开建筑工地已过了腊月初八，省城到处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气氛。人们大袋小袋，鸡、鸭、鱼、肉往家里倒腾。但在吴满玉的眼里，这年永远归富人所有。如今自己又成了个流浪者，真不知该向何处？

情急之下，吴满玉决定去工友王占富说的娱乐场所尝试一下。快过年了，起码有个落脚的地方。他倒要看看，她们能把一个大小伙怎么样？

吴满玉上身一件米黄色休闲装，下身牛崽裤，脚蹬一双李宁运动鞋，装扮得像个学生的模样，走进了省城新华大街的碧海蓝天洗浴中心。

尽管吴满玉思想有准备，就是刀山火海也豁出去了，但是走进雍容华贵的大厅还是有些胆怯。如同宫殿金碧辉煌的前厅，过道走廊紫红色的地毯，挂壁闪烁着红绸缎的暖炉，还有那些出出进进披金带银的绅士富婆，都让他感到底虚和自卑。

吴满玉踌躇了片刻，看见大厅顾客少了些，就往大堂经理座位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去。吴满玉用纯正的普通话问道，老板，劳驾问一下你们需要服务生吗？从小在家和母亲说的都是普通话，音质不比电台的播音员差。

大堂经理抬起头来，眼前这个小伙子身材笔挺，眉清目秀。他的到来真是满壁生辉，用不了多久，为他而来的富婆们还不把店门挤破！大堂经理忙说，需要，需要。

吴满玉再次问道，我逗干些啥活儿呀？大堂经理说，有清理卫生的，有搓澡的，还有当保安的。你就陪着客人唠会儿嗑，给她们按摩按摩，就拿其他人几倍的工资。

吴满玉问道，按摩这个活儿好学吗？大堂经理回答，有钱人累了，需要放松，按按肩或者捶捶背，别的地方吗？只要她们愿意，你就大胆给他们做。吴满玉自言自语地说，别的地方？大堂经理说，只要让她们舒服高兴就是了，她们还会给你小费的。

吴满玉住进了碧海蓝天洗浴中心，他在大堂经理的安排下先跟着师傅学习。这位按摩师傅也就是二十七八的样子，可能在这儿长年不见太阳的缘故，那张年青英俊的脸显得过于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似乎有一种病态的感觉。

这个年轻师傅让吴满玉坐在舒服的软椅上给他揉揉肩，捶捶背和捏了捏腰。然后，他又坐在软椅上，让吴满玉照猫画虎那样做。

吴满玉干了一会儿说，师傅，这些都学会了，再教些别的吧？年轻师傅脸上流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说，别的……你多大了。吴满玉说，十八啦！年轻师傅说，其实也就这些。有钱人活得无聊，把她们侍候舒服了，她们就给你钱。吴满玉自言自语地说道，舒服？

年轻师傅说，你这么小还是别干这个，去别的地方吧？吴满玉说，不是说好了按摩，难道还有别的活儿？年轻师傅苦笑着说，恐怕到时候就由不得自己啦！吴满玉听了年轻师傅一席话，又望了望年轻师傅苍白脸和浮肿的眼睛，似乎明白了这按摩师的不一般。他的脸有些发烧……但他又想到很快就要过年啦，总的有个落脚地方呀？

腊月二十三就是小年，过了小年紧随其后便是大年。每年这几天都是人们最为忙碌时候。年前人们都忙着购物，粉刷房子，拆洗被褥。中国人的传统风俗习惯挺好，除了吃喝玩乐还要提前清理卫生，干干净净过大年嘛！

人们节前忙着筹备年的丰盛，碧海蓝天洗浴中心就显得萧条了许多，每天没有多少客人。因为这儿有规定，晚上没有客人也不许外出。吴满玉就和其他年轻人一块儿看看电视消磨休闲时光。

吴满玉觉得这里的年轻人长得挺帅气，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很少交谈，就连姓名都不真实，什么阿宝、阿猫？他们穿得大部分都是名牌，但从不谈来自何方以及家庭情况，只能从他们的口语上猜测北方或者南方人。收入等等情况更是忌讳莫谈，在这儿打工的都像地下工作者一样神秘莫测。

过了正月初八，碧海蓝天洗浴中心逐渐热闹起来。每天晚上六点以后，大厅门前的停车场高级小轿车映照着高楼大厦五颜六色的灯光，舒缓的钢琴声传过迷人的夜空，这里真是富人的天堂。碧海蓝天集吃、喝、玩一条龙，什么样的人都有，想做什么都行。

吴满玉正式出台了，什么叫出台？就是来了客人，七八个小伙子站成一排，供富姐们挑选。她们要是看上了你，你就得陪她们吃饭、喝酒、唱歌、跳舞。反之富翁们挑选的是美女，其折套与富婆们差不多。

两个三四十岁的富姐走到了吴满玉身边，其中那个留长发的问道，你是刚来的吧，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吴满玉拘谨地回答，是！说过以后低下了头，不敢拿眼睛正视前方，恐怕被人家挑选走。

那位长着老鼠般的小眼睛女子说，抬起头来让我们看看呀？吴满玉只好抬起头来。留长发的女子说，长得还挺帅气，你叫什么名字？吴满玉回答，小玉。长头发女子说，这个小伙挺有心计，他不会告诉我们真名实姓的。小眼睛女子说，走吧，先陪我们跳会儿舞再说。

舞厅灯光幽暗，屋顶正中央像地球仪似的圆灯不停转动，把五颜六色的光泽洒落在舞者的身上。音乐播放着快节奏像迪斯科般的舞曲，吴满玉随着大家群魔乱舞，这种甩侉扭腰的舞姿无师自通，随着音乐大幅度扭动身体就是了。

跳罢一曲休息片刻，那个留长披发的眼睛盯着吴满玉，嘴角露着怪怪的笑容对那个小眼睛女子说了些什么？然后俩人开怀大笑。刘满玉觉得他俩不怀好意，反正逢场作戏就是了，钱没有好挣的。

小眼睛女子让吴满玉给她按摩，吴满玉就随她走进了按摩室的单人间。房间光线暗淡，陈设简单，门前有一把软椅，里边一张单人床旁边放着一把木椅。想必这个床便是给被按摩者准备的，服务生应该坐在椅子上。与喧嚣的舞厅相比，这里的寂静让人有些恐惧。吴满玉急促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眼睛女子靠在软椅上闭着眼睛说，按摩吧？吴满玉就站在了该女子的身后，双手在小眼睛女子的双肩不停地揉捏。软椅对面墙上的一面镜子，正好对着吴满玉和小眼睛女子。吴满玉发现小眼睛女子睁开了双眼，在镜子里打量着自己。吴满玉有些局促不安，赶忙将头扭向了一边，双手还在她的肩头不停地揉捏。

小眼睛女子熟练地在椅子哪个部位拉了一下手柄，软椅便呈现出半卧状态。小眼睛女子温柔地说道，别只按摩一个位置，前边。吴满玉就给她的左右大小臂揉捏。这个女子抓住吴满玉的手放在了她的胸前，吴满玉像似被电击了一般赶忙将手拿开。小眼睛女子说，捏呀？吴满玉说，那地方不能捏。小眼睛女子说，我让你捏哪儿，你就捏哪儿？吴满玉低着头不言声。小眼睛女子怒气冲冲地喊道，不捏就给我滚出去！

人没钱就没有尊严。要是大街上有人竟敢这样对待他，早就一拳把她放倒了。此刻自己从事的职业，难有体面和尊严。吴满玉就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低着头走了出去。

吴满玉在碧海蓝天洗浴中心又干了半个多月，连续接待了几批客人，除了陪客人喝喝酒，跳跳舞外，人家并没有过分难为他。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碧海蓝天来了一位珠光宝气的富婆，她一眼就看上了吴满玉。她拉过他坐在沙发上问道，小兄弟，多大啦？吴满玉回答，二十四岁，他一下子长大了六岁，觉得这样就没人敢小瞧自己。富婆说，我怎么看你没这么大呢？吴满玉说，可能天生的吧！

吴满玉的举止言谈让这位富婆非常满意，她就让他给按摩。走进按摩房间的一瞬间，吴满玉心里想，今天豁出去了，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干！别价再像上回那样狼狈不堪，又伤自尊又被人家看不起。

富婆坐在靠椅上闭目养神，吴满玉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在她的双肩上揉捏。富婆半躺下以后，吴满玉像个老手般的将双手放在她的前胸。该富婆面朝天，他低着头正好对着她的脸。

吴满玉仔细打量着这个富婆，她的脸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胭脂，皮肤虽然有些松弛，可能做过拉皮的缘故，很难估算她的实际年龄。她脖子上的肉赘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单从这点儿分析，她最少也有五十出头。

富婆睁开双眼，扑闪着假睫毛温柔地说，往下揉呀？吴满玉就把双手放在富婆胸口。吴满玉的身体再不颤栗，那里全是赘肉，干瘪、粗涩，就像小时候和伙伴们玩耍的猪尿泡，吴满玉的脸上流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富婆望着吴满玉天真无瑕的笑容不能自控。她娇滴滴地说，小兄弟，好玩儿吗？吴满玉心想，她要比我母亲的年龄还要大，应该叫我小侄儿才对。但他还在想着猪尿泡的事情，便说，挺好玩儿的。大姐教你更好玩儿的，富婆说过以后，一下子把吴满玉抱住，张开口就像猪嘴一样在他的嘴边拱滚，并发出臆症般的喃喃细语，我的小心肝，以前我怎么就没见过你呢？

富婆口中的猪骚气直逼吴满玉的肺腑，得寸进尺的富婆还要将舌头伸进吴满玉的口中。吴满玉觉得就要呕吐，紧咬牙关拒绝。实在坚持不住，便使劲将她推开，然后礼貌地说道，我出去方便一下就来。富婆犹酣未尽地说，你怎么事前不准备好呢？快去快来呀？

吴满玉跑进卫生间，干咽了几口，用力将胸腔的唾液吐掉，然后又在水笼头前洗漱口腔。他踌躇了片刻，决定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这种活儿不是人干的，今生今世就是讨吃要饭也不当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