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苦乐年华》连载——第七章

作者 林艾

吴满玉离开了碧海蓝天洗浴中心，来到了省城中山路的荞面馆，寻找过去一块儿干活儿的大厨和二厨。小饭馆早已拆除，原址正在兴建一座高楼大厦。正当吴满玉怀着失望的心情准备离去，大厨老远喊他，小吴！吴满玉急急忙忙赶跑了过去。原来他们荞面馆挪到了胡同里边，大厨出来解手正好遇见了吴满玉。

大厨说，一年多没见，混得好吗？吴满玉沮丧地摇了摇头说，不好！然后简单向大厨陈述了一年多来在工地的打工经历。没有对他提起洗浴中心的事情，那是他生命长河中的污点，对任何人都无法提起，谁又会相信放着软饭不吃，要去工地搬砖运灰的硬饭呢？最后，吴满玉无可奈何地说道，现在我又没去处啦！

大厨说，回头食不好吃。我家隔壁的杨豪庭新买了一辆大货车，司机有了，还缺个跟车的。今天早上他根我说这事儿，我首先就想到了你，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啦！真是碰得巧，不如遇得好。这会儿没到午饭时间，我去跟老板娘打个招呼，咱们找他去。

吴满玉便随着大厨去了杨豪庭他们家。车主雇用人员也像找对象一样，看有没有缘分。吴满玉清秀的外貌和不多言语的性格让杨豪庭挺满意，他一眼就看上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

早晨大厨就把吴满玉的情况向杨豪庭介绍了，就是恐怕找不到，没想到这么快他自己送上门了。充分说明他们有缘分。没用多长时间双方就谈妥了，除了包吃住，每个月还发六百块钱的工资。聪明的吴满玉表情依旧沉稳，只是表示认可的点了点头。其实他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终于找到了一份比较满意的职业和工资。

杨豪庭购置的大货车主要跑长途货运，就是把内蒙古煤炭运往河北、京津等地，返回再配上些蔬菜或者建材物资。司机是个二十五六的小伙子，名叫张海山，看上去憨厚老实，技术也不错，是那种吃苦为生的人。他总像大哥似的处处关照着吴满玉，他俩从早到晚开车奔驶在华北各地，往往早晨还在塞北的荒野，中午进入了连绵不断，高耸云霄的太行山区，晚上就能到达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这对从前不见天日的洗浴中心，受尽欺辱的吴满玉带来极大的惊喜，真感谢大厨给他找了份好差事。此刻，他觉得大厨和二厨讲得那些小故事特别有趣，就连他们淫荡的笑容也是慈眉善目。他真有些想念他们，闲暇之余一定请他俩吃顿饭，顺便喝点儿小酒，再听听他们的下流段子。

吴满玉的具体工作就是在停车的空档，检查轮胎是否缺气，水箱是否缺水，车上的苫布是否松动。遇有交警罚款也由他去交涉，软磨硬泡总能少交几个。这些琐事一旦把师傅的情绪坏了，生气容易发生交通事故，宁愿自己受气也不能让师傅生气。

近几年的汽车越造越大，什么双桥、半挂各种型号层出不穷。汽车加水已不是传统的往发动机水箱里边加，而是在汽车驾驶室顶部另加了一个大水箱，专门用来冷却刹车毂。因为汽车的载重量大，下坡不停地踩刹车，需要用水冷却车轮毂，预防刹车失灵。汽车的苫布一旦松动，就会刮擦别的车辆或者行人。所以，大货车一般都需要两个人打理。

车主杨豪庭跟过几趟车，他把沿途汽油，吃、住、罚款等费用搞清楚了，就放手让他俩去干。少交些罚款或者节省下的店钱都是他和师傅的，具体说师傅拿大头，他拿小头。师傅明年就要娶媳妇，急着用钱，别的忙帮不上，只有勤快点儿多干活儿，不与师傅在经济利益上争高低，俩人相处倒也比较融洽。

师傅张海山也没把吴满玉当外人，以前那个跟车的贪吃懒坐，投机取巧，坑蒙拐骗，无所不干。人与人有了比较才有区别，张海山为有吴满玉这样的徒弟而感到欣慰。

通往矿区十几公里都是汽车在黄土高原自然碾压轧的路。既没有沟渠也没有交警，行人也比较少，师傅张海山就让吴满玉驾驶空车。开始吴满玉拒绝，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师傅说，平时我就注意你经常观察我怎么操作，你试试嘛？我坐在旁边没事儿？吴满玉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可不想砸你的饭碗！

张海山执意让吴满玉学习驾驶技术，便把车停在了路边让出了驾驶的位置。随后说道，过来开吧，你还能跟一辈子车？学点技术就有了谋生的手段。吴满玉知道师傅的用心良苦，便小心翼翼地坐在驾驶座的位置上，在师傅的指挥下挂挡，加油门，放手刹，松离合器，汽车像个醉汉前扑后仰，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师傅说，别慌，稳住油门，眼睛往远看。他边说边探过身来用手抓住方向盘，校正行驶的方向。

吴满玉驾驶着空车，不像开始那样紧张。汽车这玩意也像牲口一样，只要你能平稳的驾驭和控制，它也挺听话。吴满玉还是心存疑虑地对张海山说，师傅，我这可是无证驾车。师傅说，驾校的老师也不一定有我的技术高，学个差不多，去考个证，名正言顺的开车。

吴满玉还是为他无证驾车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一般情况通往矿区这段土路没有交警，没想到他们遇上了交通安全大检查。吴满玉发现前方停着一辆警车，旁边还有几个交警示意停车接受检查，为时已晚。师徒俩来不及调换位置，硬着头皮开了过去，吴满玉把车停在了路边。

一个中年交警让吴满玉出示驾驶证，吴满玉人小鬼大，他说违章超载让河北警察扣了。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小交警说，请你上警车，回到单位网上一查就清楚了。

吴满玉默默无语不动弹，他知道去了交警队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小警察说，上车呀？吴满玉还是不动。张海山赶忙给警察大爷陪不是，领导，我们交了罚款就放我们走吧！

中年警察说，难道你们不知道无证驾车是严重的违章行为吗？小伙子，上车吧。吴满玉还是不动弹，那个小警察就往警车里推，吴满玉拉住车门不上去，其他几个警察一快儿动手揪扯他。

吴满玉的棉袄被撕开了口子，白花花的棉花露了出来，还是使劲拉住车门不上去。张铁山站在旁边一个劲地给警察们赔礼道歉。小交警说，滚一边去，再动连你一块儿拘留。

吴满玉棉袄的袖子也被揪掉了，他看见两个警察还在推拉师傅，便不再坚持，眼睛流着泪水说，你们放开他，我跟你们走。他的表情有些生死离别的样子。

吴满玉自动上了警车，警察们便再不围攻张海山。吴满玉和张海山隔着警车的玻璃互相张望。吴满玉的眼泪直往外掉，咬住嘴唇才没哭出声音来。

徒弟被拘留，师傅不忍心走。张铁山托关系去当地的交警大队交了两千元的罚款，吴满玉才恢复了自由。张海山和吴满玉师徒俩泪痕未干又重逢，他们相互望着好感动！

河北阜平位于层峦叠嶂的太行山深处，傍晚时分汽车的发电机皮带断了，需要进城修理。吴满玉和张海山便在城里的一家机动车旅店住下，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不住店，汽车就是家，车座就是床。有的车主雇佣两个司机，一个在前边驾驶，一个在后座上睡觉，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连轴转。吴满玉不会开车，师傅啥时候累了，只能把车停在路边休息片刻再走。

这家机动车旅店还有淋浴，吴满玉延续着母亲南方人爱干净的习惯，只要看见水就身不由己，他在淋浴下酣畅淋漓地冲洗。师傅张海山不爱洗澡，吴满玉给他搓搓背，他都嫌肉皮疼，龇牙咧嘴地让吴满玉停下来。师傅的眼睛不时在吴满玉裸露的身体上瞟移，嘴角露出诡秘的笑容。吴满玉的脸有些发烧，他转过身体，拧大了淋浴开关，水雾把吴满玉笼罩着模糊不清。吴满玉愤愤不平地思忖着，有你这样的师傅吗？

北方夏天酷暑难熬，屋子里的电风扇就像火炉排放的热风一般，让人难以入睡。司机们坐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乘凉。大家天南海北谈论大千世界，趣闻佚事。谈到与车主关系，张三说，车主把我们当牲口使唤，白明昼夜不让睡觉，我们怎能跟他一条心，弄坏一条轮胎就是几千钱块，让他挣个鸟！李四说，你跟钱有仇呀！还不如把轮胎卖了，再找条坏的换上，那些易损零件也是钱呀！

张海山和吴满玉不言声，默默地听大家讲。吴满玉心想，咱们可不学他们，车主也不容易，银行的贷款，还管我们的吃、住，工资也不缺我们的，干嘛就像和人家有仇似的。车主挣了钱，大家都好。把人家弄个家破人亡，咱们的饭碗不也就砸啦？

对面街道的一家歌厅灯光闪烁，音乐震耳欲聋，那里可是年轻人的天下，不时有袒胸露背的女子出出进进。司机张三望着小姐们的背影说，这些“黄米”标价一百块。他又看了看吴满玉说，像你这样的小伙子，五十块就行了。众司机望着吴满玉发出浪荡的笑声，师傅张海山也拿吴满玉开心，小吴要不进去红火一下！

吴满玉扭头回到了房间，躺下没多久，张海山也回来了，他说，小吴别生气，我跟你开玩笑呢？吴满玉说，交警那两千块的罚款还没挣回来，还有心思想那种事情？张海山说，一码归一码，红火的事情也别拉下。不过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们有传染病，弄上一回也不顶用，还是正正经经娶个媳妇好。吴满玉不言声，他又想到了自己在洗浴中心的工作，那是人干的活儿嘛，真是一旦失足千古恨啊！

第二天上午吴满玉他们将煤炭卸到了河北石家庄发电厂不久，便接到了车主杨豪庭打来的长途电话，说是有个河南侉子雇佣他们的车去郑州拉鸡蛋，费用比平时高许多。等会儿他们就与他俩面谈，石家庄离郑州没不远，顺便把这车鸡蛋运回内蒙古，这可是笔挣钱的买卖。

没过多久便有一辆213越野车停在了他们的大货车旁边，车上下来几年轻后生就与他们讲起了雇佣车辆拉鸡蛋的事情。他们其中的三个人随大货车前往石家庄，由于大货车驾驶室超员，吴满玉就得留下。吴满玉说，为啥你们不能少去一个，偏要把我留下？如果车丢了，我回去怎么向父亲交代。师傅张海山听到徒弟的话里有话，也不同意他俩分开。这帮人就给车主杨豪庭打手机，说是他儿子不愿意这笔生意。儿子？车主杨豪庭便拨通了吴满玉的手机，他第一句话就是，你啥时候成了我的儿子啦！这么大的事情为啥不听我的，莫非我的车成了你得啦！吴满玉走到了僻静处，在手机里向杨豪庭汇报当前的情况。昨晚我们在阜平住店时，司机们议论近来河南、河北多次发生杀人抢车案，他们惯用的手法就是司机一人，不要一个跟车的。我便冒用你的儿子跟他们交涉，他们断然否决我一块儿前往。这些人满脸横肉，留露凶相，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好人。他们三个人师傅一个，我不去倒无所谓，可这人命关天的事情，还是慎重一点儿好。

手机那头杨豪庭沉思了片刻，说是小吴分析的有道理。你们别去了，返回来拉煤炭就是了。吴满玉最后说，我们除了安全行车保护你的财产，还要注意自身的安全，一定要杜绝那些家破人亡的事情。

这帮人看见吴满玉他们不肯前往，便对另一辆大货车司机花言巧语。吴满玉心中满是疑惑，那么多旧车为啥不雇，专找开新车的车主或者司机商洽，这帮人一定不是好人。事情结果真让吴满玉猜对了，没过多久他们住店又遇上了阜平那几个司机，他们说那个叫张三出事啦？车辆前往郑州直到今日人车不见了踪影。车主在石家庄报案，警方说郑州来电需要协查一名尸体。警察拿出遇害人的照片，车主一看正是他雇佣的那个司机。

张海山听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吴满玉当机立断，遇害的还不是自己呀！张海山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遇害的司机，便问道，张三是谁呀？对方说就是那天说“量黄米”的中年汉子。

张海山虽然躲过了一劫，但久在冰上站，哪有不摔跤的。一年以后张海山还是出事了。吴满玉永远不能原谅自己说过得家破人亡那句话，就像在茫茫的大海行舟不能说翻船，公路上行车不能说撞车一样。言语不多的吴满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开口就犯忌，出了人命关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