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苦乐年华》连载——第二十四章

作者 林艾

进入新世纪以后，中国的房地产烫的炙手，商品房的行情从南到北一路看涨。岳总力排众议，要在城南开发区新建三万多平方米的住宅楼。公司的高层管理大部分不同意这个华而不实的高风险项目。会议整整开了一下午，眼看着就要到了晚饭的时间还没有结果。赞成方认为城南紧靠省城开发区，用不了几年这里就会成为新区的中心。土地费用虽然价格不菲，但根据市场发展趋势，楼盘一旦建成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要用大手笔把房地产的文章做深做透，小打小闹反而成不了气候。反对方认为，省城这几年新开发闲置的楼盘空房率逐年上升，看似轰轰烈烈房地产，背后有很多的未知因素。城南的开发区建设，目前只是纸上谈兵，至今连一条像样的道路都没通。在这样一个荒蛮之地，倾总公司的全部之力搞这么个大项目，前途堪忧。楼盘周围的交通、购物、学校、文化娱乐等设施严重滞后，在这里投资风险巨大。目前因为经济过热，银行贷款利息多次上调，一旦开发区三五年内停建或者缓建，楼盘的销售出现问题，银行的贷款不能周转，开发商被房地产压垮的比比皆是。此项目事关重大，还是稳妥一些好。

散了会岳总回到家中还是拿不定主意，这几年各行各业竞争激烈，能够中标一个三万多平方米的楼盘，不知道耗费了多大的力气，真不想放弃眼前的机遇。近几年吴总的事业越做越大，他的野心就越加膨胀。每当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莫名其妙的兴奋感愈加强烈，恨不得把华北乃至全国的高楼大厦都拿下。除了经济利益的驱动，更让他激动不已的是经常被省市领导接见，并一块儿共进晚餐，什么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官衔也给他带来的莫名其妙的成就感，让他感到无尚的荣耀。只要几天没上电视，就有一种被人遗忘的失落感涌上了心头。

吴总思维贪婪，心态飘浮不定，眼睛就像糊上了鸡粪一般不明是非。如果城南的三万多平方米楼群兴起，就将是他人生更加夺目的里程碑，到那时功成名也真该退下来了。反对意见也有他们的道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岳总亲自找蒋副市长了解开发区的事宜。蒋副市长口气坚定地说，明年市政府准备在开发区投资二十个亿，水电、道路、线路等基础设施一旦完善，各行各业很快就会入住，到那时开发区新建楼盘简直成了烫手山芋。你就不仅仅是省里的劳模，那将是全国的劳模。在人民大会堂接受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又是采访又是留念合影，数不清的荣誉会向你招手。

好大喜功是部分领导的通病，把省城打造成为中国西部第一城，也是蒋副市长手中的王牌，把这牌打好，就有赢的机遇。其实人生的路上总是不停的赌博，赢者趾高气扬，青云直上，输者名落孙山，灰心丧气。蒋副市长宁愿再赌一把，也不愿意像块儿真金永远埋在沙土里，直至死亡也不见天日。有了蒋副市长这颗定心丸，岳总就大胆的去做。总公司的建筑设备、建筑材料、施工人员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城南开发区。

岳晓丽作为总公司的财会人员，非常清楚公司的家底，这几年看似盖起了不少楼盘，但至今还拖欠着许多工程款，新开发项目更需要银行贷款周转。他们和许多建筑公司一样看似风光的表面，隐藏着许多不被外人知道的秘密。但在大众面前还要保持家底厚实的样子，通俗的说法就是打肿了脸装胖子。

岳晓丽是站在反对一方的，她私下不止一次劝阻父亲，说他年岁已大，身体又不好，不要再冒这种风险。父亲却不近情理，一意孤行。脸上的表情似乎在疑问，是不是没有重用女婿，女儿便耿耿于怀。吴满玉半斤还是八两，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女婿曾经舍死忘生地救过他，但他也有没亏欠他，一百三十多平米的住宅，还有项目办的经理不都是我给他弄的吗？

岳总想归想，但还是不愿意把这些直接讲出来。以前，就因为反对女儿的婚事，给他们心灵留下了创伤。如今，再说人家女婿不好，更会引起女儿的反感。

岳总就对女儿说，事业做的大些，还不是为了你们好，我和你妈一天比一天老了，挣多少还不都是你们的？

岳晓丽说，我觉得爸爸的年龄大了，才不愿意让你再冒这个风险。我们也有两只手，就是不给我们留下什么，也饿不死我们。

岳总笑着对女儿说，钱多了还扎手吗？

岳晓丽说，就你那个贪大求洋的政治工程，人家把你当枪使，你也不知道水深浅？

女儿总是不讲情面地贬低长辈，岳总的脸面有些挂不住，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谁想哄骗就能哄骗！

岳晓丽接过了父亲的话头，现在脑袋热的还不如三岁的小孩呢？

岳总诧异地望着女儿，人常说，有了女婿忘了娘，我们还没到七老八十呢？她就这样讽刺挖苦，如果躺在床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还是以前总爱坐在我怀里撒娇的女儿吗？岳总恼怒地说，要是看着我们不顺眼就离我们远点儿！

岳晓丽不明白亲生父亲竟然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一生下来怎么不把我捏死呀！现在一切都晚了。挣钱，挣命去吧！

岳晓丽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急忙用手捂住了嘴。都是气愤过了头，不理智惹下的祸，事情的发展使她一生都不能原谅口无遮拦的后果。

吴满玉在分公司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这个分公司的经理，其实也就是一个项目部的负责人。每天为工程的进度以及建筑材料的质量等事宜把好关。

岳晓丽因为父亲没有重用女婿而感到沮丧，吴满玉却对目前的工作很满意。自己以前的职业一直开汽车，如今涉及建筑行业，许多知识都得重新学起。他就把建筑工地当作自己的家，每天工人们三班倒，夜班要在晚上十一点以后才收工。管理阶层其他人可以早些回家，但他却不能走。如今的民工和吴满玉当小工哪会儿不一样，工钱可以赊欠几个月。现在要求一天一结算，就是熟悉的技工们最晚也不能超过三天，要不就拔腿走人。春夏秋三个季节正是施工的关键时期。如果不讲信用收敛不住人心，工人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冻以前哪能完成封顶任务，其实工地的管理工作极为重要。所以，吴满玉每天深夜十二点钟才能回到家中。

吴满玉怕惊醒了熟睡的妻子，就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冲了澡，回到卧室悄然钻进被子。其实妻子根本没睡着，几年来养成的习惯，只有丈夫睡在身边轻轻地响起鼾声，就像一首催眠曲她才能慢慢入眠。她已好长时间没有搂抱过丈夫，看着他一整天累到深夜才回家，她不想打扰他，只要他早早进入梦乡，她也就能很快入睡。

岳晓丽无言地苦笑着，人如果太忙太累夫妻生活也快忘记了。她们有些日子没有亲热过了，如果年岁再大一些，夫妻双方在一块儿相依为命，也就成了老来伴的角色。岳晓丽心疼丈夫，现在的年轻人看似潇洒幸福，房子、车子该有的都有了，但生活节奏太快，人与人，行业与行业竞争非常激烈，不往前走就要落后，落后就要被社会淘汰。

塞北每年进入十一月份，天寒地冻土建便停止施工，只能进行管道安装、暖气设备等室内工程。

一天上午，吴满玉在工地的临时办公室正忙着和技术人员一块儿翻阅管道的安装图纸。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说是要找吴满玉，吴满玉抬起头来看见来者有点面熟，稍做思考马上反应过来，这个人正是在他十二岁那年，被母亲赶出家门的父亲。吴满玉马上随他走出了办公室，来到院子中间，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吴铁柱已经明白了站在他眼前的就是儿子吴满玉，十几年的岁月不但把儿子从一个孩童变成了青年，而且把父亲雕刻的满面皱纹。他也不顾及倍份的尊严，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就是满玉吧？

吴满玉明知故问，你是他的啥人，找他有什么事情？此刻，如果父子在大街上相遇，谁也认不出谁来。

我是谁，我是你爹！都是你妈教育的结果，就连亲老子都不认识了！吴铁柱愤愤不平地大声喊叫。

吴满玉望了望四周，赶忙对吴铁柱说，你能不能小声点啊？

吴铁柱说，赤脚不怕穿鞋的，我穷困潦倒，你们倒活的一个比一个滋润。不肖子孙，我就要大声嚷嚷，让天下的人都听到，儿子不认我这个穷老子！

吴满玉说，你尽到父亲的责任了吗？我和母亲受苦受累的时候，你管过我们吗？

吴铁柱说，那是你妈不要我的，她把我赶出了家门，我一回去，她就跟我拼命，再闹还不出人命吗？

吴满玉说，强词夺理，你把家里的钱财全部转移，在外边混上了别的女人，让我和母亲受了多少的罪，你还有脸找我呀！

吴铁柱说，这能全怨我吗，你妈的性格太强盛，整天横鼻子瞪眼睛看我不顺眼，外边碰上个好的还不动心！她要对我好点儿，我能犯这样的错误吗？

吴满玉说，不管你怎么辩解，我从小长到大，你都没管过我一天，我是不会相认你这个父亲的。

吴铁柱就像一个无赖盯着吴满玉，你要是六亲不认，我还要大声嚷嚷？

吴满玉只好从裤兜掏出几张百元人民币递给了吴铁柱，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吴铁柱撩起棉袄把钱装进了内衣的口袋，厚颜无耻地说道，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就是去医院做DNA也改变不了，过几天我还会来找你。

吴满玉望着父亲的背影，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愤怒。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先天的喜欢和反感成分，有些人只是一面之交就长时间不能忘却，有些人总在一块儿共事，却彼此不能和睦相处。尽管十几年没有见过面的父亲有些死皮赖脸，无理也要搅三分，吴满玉却不怎么讨厌他。可是岳母，吴满玉就是把心掏在她的面前，她也不会喜欢他。吴满玉只是觉得和父亲相见的情景，怎么一点儿都没有与母亲重逢那样的百感交集呢？是否与父亲分别的时间要比母亲长一些，感情便淡薄了些呢？

吴铁柱一天比一天老了，如今在一家省城经销汽车的一家公司打更，每个月六百块钱的工资栓不住张焉，她早有打算离开他。女人要想活得好，必须嫁得好。要想嫁得好，聪明漂亮只是一个先天条件，厚颜无耻才是最重要的手段。

张焉每天早晨在公园锻炼身体结识了离休老干部吕长胜。吕长胜早年参加革命工作，只是父母包办了婚姻，妻子比他大几岁，他一直都不喜欢她。他年轻力壮哪会儿因为犯过男女错误，被处分过几次，要不早已荣升至厅局级别的领导位置。

吕长胜对当年组织上给予的处分一直耿耿于怀。现代社会包二奶生孩子不但没事儿，反而成了眩耀自己各个方面的能力。男女关系不就是肉和肉挨挨吗？和握握手又有什么区别，真他妈的小题大做。

人与人臭味相投的感觉真好，没多久张焉就和吕长胜滚在了一块儿。两个人每天早晨在公园锻炼完身体，便像恩爱夫妻那样一块儿吃早点。吃过早点，便去车站附近的小旅馆开个钟点房，享受云翻雨覆的美好时光。老干部吕长胜浑身上下有的是力气，尤其是遇上张焉更让他精神焕发。

四十六岁的张焉告诉老干部吕长胜，她只有三十八岁，整整瞒哄了老干部八岁。不过她保养得很好，白皙细腻的皮肤，圆脸盘大眼睛，正是风姿犹存时，她使出浑身的解数，每天把老干部吕长胜侍候的神魂颠倒。吕长胜也觉得自从认识了张焉，使他焕发了第二青春。每次完事以后，他总是怜香惜玉地望着美人，十几年前你在哪儿呢？哎，真是老了不顶事啦！

张焉说，你不老，二十岁的小伙都比不上你。她便抱住他，在他那满是皱褶的脸蛋上亲一口。吕长胜好不激动，他对张焉除了许愿，而且还打了保票，老伴的身体不好，活不了几年，她一死你就不用再当这地下党，名正言顺地把你娶回家。

男女之间的事情夫妻特别敏感，吴铁柱觉得他和张焉分手只是早晚的事情。吴铁柱就把部分积蓄悄悄地藏了起来，没有了金钱维持不了他和张焉名誉上的夫妻关系。

吴铁柱从省城回过一趟老家，道听途说儿子混得不错，在省城搞房地产开发，开着高级小汽车把刘明霞接走了。他熟知事情的真相也就顾不上老脸，在省城的一家汽车销售公司下夜，白天挨个在建筑工地寻找儿子吴满玉。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儿子。他想如果儿子不认他这个穷老子，他就撕破脸和他大吵大闹。有钱人最怕这个，尽管儿子出言不逊，但头一次见面就给了几百块。看来，骨头挨着的亲份永远剪不断。

吴满玉自从见过父亲一面，心情特别矛盾。他本以为找到母亲，他们的生活不会再起波澜。猛然出现的父亲就像平静的湖水投进了石子，溅起了阵阵涟漪，这让吴满玉特别为难。母亲曾经深明大义的让他找父亲把他和母亲的是非弄清楚，他都没有去做。人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儿子难以给父母做出错对的评断。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能说过错大小的问题。尽管他也曾经恨得父亲咬牙切齿，但为什么与他见面时，不但没有臭骂他，反而还给了他钱呢？

中国从古到今，男的可以纳妃娶妾，女的却只能严守贞操的观念，在吴满玉的头脑中扎下了根。他还是原谅了父亲对母亲的不忠，可这个与母亲不共戴天的父亲，母亲能够接受他吗？吴满玉决定先不告诉母亲他和父亲见面的事情，至于啥时候再与母亲说这事儿，他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