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苦乐年华》连载——第十一章

作者 林艾

吴满玉来到了蒙北建筑总公司以后，每天把自己开得那辆广州本田小客车擦得又黑又亮。闲暇无事翻阅一些报纸杂志，越看越觉得大千世界未知领域颇多，公司办公室职员大部分都是本科以上学历，他们谈吐不凡，出口成章，自己就像一个傻子一样啥也不懂。他更加寡言少语，恐怕讲错话办错事，让别人笑话。

人常说好马出在腿，好男出在嘴。一个有成就感的男人，不说话能有多大的出息。不管交朋友，还是谈生意，总是缄默无语，别人怎能了解你的意思？能说会道建立在知识多少的基础上，肚子里一点学问都没有，怎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一张口全是废话，又有谁能听得进去？

吴满玉知道了自己是半斤八两以后，便下决心把学校落下的知识补回来。他从书店里买来了数学、语文等课本，还买了新华字典等工具书，遇有不认识的字便请教字典老师。别小看这个查字典的习惯，一天学会一个生字，一年三六十五天又是多少个？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就能把中国的常用字全部掌握。吴满玉开小车也不太忙，在老总们开会办事的时候，他坐在小车里一边等候一边看书学习。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地理、文学杂志等书籍堆满了后座。好像哪个名人说过，数学使人周密，读史使人明智，咏诗使人灵秀，修辞逻辑使人能答善辩，哪怕能够掌握一门学科，与别人交谈总算有些话题。

公司的会计岳晓丽偶尔乘坐吴满玉的车，看见他的汽车里到处都是书，调侃地说道，真没想不到几天不见，我们公司的汽车司机也快成博士啦！吴满玉脸红了，不知道人家夸他，还是讽刺他，他的眼睛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公司还没人敢对岳晓丽这么没礼貌的，这个司机也太傲气了，竟敢不回答。人是复杂的高等动物，对方越是不开口，越感到很神秘，越想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岳晓丽便开口说道，你还欠我一顿呢，装聋卖傻没事啦？吴满玉终于开了口，啥时候有时间啥时候吃。岳晓丽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已是下午四点多了，便说现在就吃。吴满玉说，还没下班呢？岳晓丽说，我说什么时候下班就什么时候下班！前边路口左转弯。

吴满玉在岳晓丽的指挥下，把车开进了一条道路两旁长满了白杨树的小巷，停在了一家名叫哈哩欧的西餐馆门前，两人下车走了进去。因为还不到下班时间，饭店里没有几个客人。吴满玉和岳晓丽坐在了卡间的位置，这样既能享受饭店的欧式风情，又能看到街上那两排高大翠绿的白杨树和形形色色的路人。

服务生拿过菜单，吴满玉递给了岳晓丽。岳晓丽说，那我就点啦，花多了可别心疼呀？吴满玉说，没事，我欠你的。岳哓丽心里想，他的话怎么这么少，谁要和他是两口子，还不憋死呀！

岳晓丽点了烤羊脊、牛排咖哩大米饭，凉菜海蛰皮，蒜拌黄瓜。如今的西餐馆也随着客人的要求中西结合，既有西方快餐的特点，又不失中国饭菜热乎的习惯。岳晓丽还点了一瓶五粮液白酒，吴满玉说，开车不能喝酒。岳晓丽说，你放开喝，我来开车。

饭菜上齐了以后，吴满玉在岳哓丽劝酒下小口抿酒。岳哓丽说，来，干杯！吴满玉说，我还要开车呢？岳晓丽说，我说过了，有人开！干嘛扭扭捏捏的，还像个男人吗？岳晓丽的一句话，惹起了吴满玉的不满，她和洗浴中心的那些富姐们一样的眼光看我，我就喝给你们看。吴满玉把一大杯酒干了下去。岳晓丽兴高采烈，这才像个大老爷们！

几杯酒下肚，吴满玉的话明显多了起来。他很珍惜今天的这份工作，开车从来不敢喝酒，今天咱们都喝了酒，你就打个电话让小许把车开回去吧。岳哓丽说，你怎么总是开车、开车的，咱们就不能说点别的吗？吴满玉说，开车是我的职业，我怕把饭碗砸了。岳晓丽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干这行还干那行呢？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吴满玉说，除了开车，我能干什么？你以为我是公司的白领，设计管理样样都行。岳晓丽响起了铜铃般的笑声，周围的吃客把眼睛投向了他们。吴满玉说，这是公共场所，小声点儿呀！岳晓丽的声音更响了，谁认识谁呀？我的嗓门就这样，不想听出去？吴满玉恼怒地说，你要是再这样放肆，我再也不请你。岳晓丽笑得更响，初次接触她对他的印象蛮好，他不但责任心强，而且遵守社会公德。

岳哓丽说，小吴，你的普通话说得挺好，你是哪里人呀？吴满玉说，我家在离省城很远的后山地区，母亲是上海知青，从小跟她讲普通话，所以说得比较流畅。岳晓丽又问道，你这么小不念书出来打工，父母不心疼呀？吴满玉说，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没人心疼我。其实父母只是分居而已，吴满玉觉得自己离家出走了五六年，他们肯定办理了离婚手续。

吴满玉好像钻进岳晓丽设计的圈套，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把父母离异以及学校蒙受羞辱的事情全盘端出。他就像遇见了久别的亲人一样又把饭馆洗碗端盘，工地当小工等酸甜苦辣一吐为快。当他讲到师傅张海山的时候，再也说不下去了，眼睛闪烁着晶莹泪花，双手抱着头闭住了眼睛。

同情弱者是人的本能。岳晓丽从小过着上层人的生活，哪里知道还有像吴满玉这样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过去只在影视中见过，她认为那只不过是文人编故事，如今眼前就坐着亲生经历者，她被他历经磨难而感动。吴满玉没有对岳晓丽讲他是偷着跑出来的，更不知道母亲一直在寻找他。不胜酒力的吴满玉喝得酩酊大醉，他好像被两个服务生在岳晓丽的指挥下搀上了汽车，回到公司怎么走进了宿舍，又是怎么睡在了床上，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见到岳晓丽的时候，吴满玉很不好意思，他说，昨天丢人了吧？我说不喝偏让喝，喝醉了你高兴了吧！岳晓丽闪着青春亮丽的大眼睛说，原来你挺能说的，酒后吐真言嘛！吴满玉说，我都瞎说了些什么，你可别对公司的人乱讲啊？

岳晓丽说，我呀，啥时候嘴馋了，你还得请我，这才能守口如瓶。吴满玉说，昨晚的饭钱我还没给你呢？他边说边从衣兜掏出五六张一百元的人民币往她手里塞。岳晓丽推让着说，这次我买单，下次你来。吴满玉说，不行，不行，说好了我请，怎么能让你花钱，便一个劲地往她兜里塞。岳晓丽沉下了脸说，这样拉拉扯扯的，别人会怎么看我们？你要再动手我可真急啦！吴满玉这才住了手。

蒙北建筑公司在深圳承揽了金茂大厦的建筑工程，公司抽调大批技术骨干前往，岳晓丽也在出行的人员名单中。挑选小车司机，岳晓丽竭力推荐吴满玉，说他开车技术好、爱学习、肯吃苦，又没有家口的拖累。大家觉得吴满玉是岳总的千金小姐欣赏的人，众人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会议结束已经很晚，周围的小区住宅亮起了灯光，透过玻璃窗能够看见厨房忙碌的身影。岳晓丽看见吴满玉那辆黑色广州本田小客车停在办公室门前，打开车门对坐在后座上的吴满玉说，送我回家。吴满玉没有言声，只是遵命地点了点头。汽车便像一条黑鲸划过一条弧线消失在了夜幕中。

岳晓丽开口说道，你也不问问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吴满玉说，我还能有啥好消息，升官发财又轮不到我？岳晓丽说，公司在深圳揽下了大工程，我推荐你，难道你不想去吗？吴满玉眼睛一亮，真的，谁说不去呢？岳晓丽说，那你准备怎么感谢我呀？吴满玉说，我还欠你一顿，你说去什么地方，咱们就去什么地方。

吴满玉驾车在岳晓丽的指挥下来到了碧海蓝天洗浴中心。吴满玉说，来这儿干嘛，我们又不洗澡？岳晓丽说，这里的生猛海鲜做得好，今晚咱们就在这儿啜一顿。吴满玉害怕地说，我不能吃海鲜，吃了身上起鸡皮疙瘩。岳晓丽嗔怒地说道，人不怎的，毛病还不少，那你说去什么地方？

吴满玉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把车驶离了碧海蓝天洗浴中心。上回喝酒对岳晓丽讲了那么多的打工经历，就是没说在洗浴中心干过，那种烙在身上的疤痕永远都洗不掉，如果再碰上以前的同行，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吴满玉把岳晓丽带到了伊泰大酒店。这里的饭菜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主要装饰的就像植物园似的。高大的橡皮树、芒果树、椰子树，还有低矮的仙人球、万年青以及各种花卉。外面的世界已是万木凋谢，里边却是一片南国风光。每当到了冬季，这里宾客满门。有钱人饭馆下多了，什么川菜、鲁菜、粤菜，除了甜酸苦辣不同，吃起来还不是一样吗？幽雅的环境，上档次的歌手才是难得的享受。

吴满玉和岳晓丽在身后碧绿翠竹，身前小桥流水的座位坐下。岳晓丽高兴地问道，不错，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吴满玉说，我整天拉着像你这样的白领，什么好地方没有去过！岳晓丽惊叹地说道，啥时候我们的小车司机也吃遍了省城的天鹅地补啦，要不怎能把深圳的工程揽到手呢？

说话间烧鹅、龙虎斗、大围虾等粤菜摆上了桌。岳晓丽说，不错，看着都流口水，她拿起筷子品尝了一口烧鹅说，潮州口味，肥而不腻，嫩而不生，随后又夹起一只大虾咬了一口，口感清淡，糖醋滑溜。吴满玉得到岳晓丽的夸奖，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人家就连饭菜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自己只能咸了淡了的，所以与文化人打交道尽量少开口。让吴满玉更高兴的将要去美丽的南国深圳，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洒满阳光的金色大道。

岳晓丽说，原来你还会笑呀？我还以为你是个多愁善感的林妹妹呢？吴满玉嗨嗨又冲着岳晓丽笑了几声。岳晓丽说，这回的笑容有些假面三刀，不想笑就别笑，干嘛皮笑肉不笑的。武满玉说，以后我看见你就这样笑，不明事理的人还以为我神经病呢？岳晓丽乐的开怀大笑，原来你还这么逗！

俩人细嚼慢咽品尝着美味佳肴。岳晓丽问道，你多大啦？吴满玉回答，二十一岁。岳晓丽说，你比我小三岁，要是比我大点儿，说不定还会成为我的朋友！吴满玉说，我们这样相处不就挺好，我就认你做姐姐吧！岳晓丽说，嘴倒挺甜的，啥时候学会巴结人啦！你叫一声我听听？吴满玉说，还不到时候，去了深圳摆桌酒宴，举行一个仪式，我正式参拜。岳晓丽说，你个兔崽子还挺贼的，好！就按你说得办。

岳晓丽心直口快，有啥说啥的性格，让吴满玉不再拘束，与她在一块儿的时候让人轻松和愉快。这与洗浴中心见到的那些富婆们有着根本的区别，她们身披名牌服装，脖戴珠光宝气，态度指手划脚。在她们面前永远都是孙子，至于岳晓丽开玩笑与他交朋友。吴满玉只当做饭桌上的下酒菜而已，自己半斤还是八两，自己最清楚。他的事业刚起步，也就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再不用四处流浪，又有啥条件和人家交朋友呢？

吴满玉从小跟着奶奶的时间比较长，自认为没有得到过母爱，与岳哓丽交往的时间长了，便对她有着深深的眷恋。他既尊重她，又敬畏她，但又不怕她，有时候还做一些闹剧戏弄她。

再高傲的公主也有自身的弱点，吴满玉发现岳晓丽特别害怕青蛙。他就买了一个仿真玩具癞蛤蟆放在身边，专等岳晓丽上车前放在副驾驶座上。当岳晓丽发现屁股底下“吱吱哇哇”地叫唤，用手摸出一只癞蛤蟆，吓得脸色大变，一声尖叫“妈呀”，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

吴满玉手握着方向盘一脸无辜地看着前方，但岳晓丽还是从她脸上看出了问题，立刻明白是他搞的恶作剧，便在他的身上逮住哪儿往哪儿掐，一边掐一边骂，我让你使坏，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啦！吴满玉大声求饶。事情过后，他是体无完肤，能让她看的地方，解开衣服全让她看。她说，活该！这是让你长记性。

岳晓丽对吴满玉也有特别的感觉。自己是个二十四岁的大姑娘，可她总觉得在爹妈面前还是个孩子，尤其是在老爸面前总爱撒娇。有人说女孩是父亲上辈的情人，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假。岳晓丽二十岁以前看电视都要撒娇的坐在老爸的腿上，这让妈妈很生气，说她永远都长不大，老在家里也找不到婆家。岳晓丽说，这样活得挺好，干嘛找婆家？

岳晓丽可以信口开河，可当母亲的总想着女儿婚姻大事。拉扯姑娘和儿子不一样，儿子三十岁也能找个二十岁的媳妇。可姑娘二十七八就嫁不出去了，好小伙都让别人挑选走了，剩下些渣男能过到头吗？

晓丽的年龄已经到了谈婚论嫁时候，母亲托东家，问西家四下给她介绍对象。可她文凭高的嫌人家穷酸；比她大四五岁的，她说能给她当爹；和她同年岁数的，她又说怎能一辈子哄孩子？母亲气愤地说，你就老在家里吧！老爸倒是笑眯眯地说，缘份没到，就随她自己吧？母亲说，你看她整天疯颠颠的，眼睛都糊上鸡粪了，到时候找上个二流子，后悔就晚了。儿女们的婚姻大事母亲永远比父亲操心得多。

公司那么多的白领向岳晓丽大献殷勤，她都视而不见，却对一个打工崽满有兴趣。岳晓丽自从认识了吴满玉以后，刚开始对他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他为什么不爱说话？他为什么不会笑？当他酒后敞开胸怀对她讲了他不幸的童年，以及十六岁外出打工，受尽了常人没有受过的苦难，她的好奇心变为了同情心。同情会变为爱情吗？都想哪去啦！她比他大三岁，再说他有什么呀？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岳晓丽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音。为什么有事没事总爱往一块儿凑呢？就连他搞得恶作剧，都是那么有趣。他那冷漠的外表下有着热情的火焰，一旦爆发就会将她焚烧的夜不能寐。他到底长得啥样子呢？几乎天天相见，他的影子反而在她的眼前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