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苦乐年华》连载——第八章

作者 林艾

那天化工厂的张书记与刘明霞谈话以后，她心里顿时亮堂起来。党组织的理解和信任，使她倍感振奋，这也说明领导没有把她看成另类。自己绝不能辜负领导的培养和希望，要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用以挽回负面影响。

刘明霞部再理睬李志辉，尽管丈夫对人家动手动脚，她应该向他赔礼道歉，那样又容易使他想入非非。挺优秀的一个大小伙，厂里那么多好姑娘，为啥偏会看上她这个半老徐娘呢？刘明霞受不了李志辉那灼热的目光，这种目光让她的心速加快，步履蹒跚。只有远离诱惑，才能使她步入正常的生活轨道。

刘明霞对自己以前的思想感到羞耻，如果意志坚定，断然拒绝，与李志辉保持距离，就能将他刚刚燃起的火焰扑灭。感情不知不觉就在头脑中扎下了根，一旦超越底线后果不堪设想，想到此刘明霞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决定再也不理睬他，偶尔相遇，刘明霞便将头扭向了一边，李志辉也明白人家怕印象，便主动与刘明霞保持着距离。

刘明霞回到家里与吴铁柱继续冷战，那场让她身败名裂的事件，至今记忆犹新。不能这样随便原谅他。结婚好几年了，老婆的为人处世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也不清楚，犯得着大闹电影院。只是刘明霞一点儿都没想到，是小姑子吴海燕亲手导演的这幕闹剧，她为哥哥做主的同时也让嫂子名誉扫地，其结果给哥嫂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夫妻俩同在一个屋檐下，白天晚上相互不说话。那是一种什么样感觉，是一种大活人埋在坟墓里的感觉，是一种行尸走肉的感觉。

吴铁柱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六年前他以威逼的手段占有了她以后，她在万念俱灰寻死之际，是他给人家赔了不是，她才万般无奈的嫁给了他。如果她是一个烈性女子报案被他强暴了，以当时打击欺辱知识青年的罪名，不判死缓也得坐牢。如今她给他生了儿子，为他洗衣做饭。她上孝敬公婆，下与亲戚们相处融洽，是个全村男女老少公认的好媳妇。

农村的媳妇大部分都是花了大价钱娶来的，她们就是一家之主，一旦委屈受气，撅起屁股走人，让你有老婆和没老婆一个样。更有甚者扔下孩子再嫁，让你既当爹又当娘。反正中国人口结构男多女少，跟谁过日子不是男人，又有几个女人在家说话不算数的？上了年纪的人都拿刘明霞教育儿女，人家上海姑娘就是不一样，真是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媳妇。

吴铁柱听见里屋的老婆也没睡，不停地翻身，弄得被褥“嚓嚓”发响。他便走进里屋又一次跪在了老婆的面前。刘明霞明知丈夫就在跟前，但并没有搭理他。

吴铁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低声下气地说，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这么一晚跪给你看，啥时候答应了就起来。刘明霞想到了六年前，她被他欺辱寻死上吊，当时就这样跪着，她便原谅了他。如今又在故伎重演，狗能改了吃屎吗？她便厉声呵斥道，你为啥去电影院胡来？吴铁柱小声地嘟囔着，我怕第三者插足吗？

刘明霞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在电影院的？吴铁柱回答，还不是听海燕说的。刘明霞问道，海燕咋知道我在电影院呢？吴铁柱回答，可能人家看到了吧。刘明霞又问，那我们在几排几号坐着，也是海燕告诉你的？吴铁柱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刘明霞说，嗷，我全明白了，你起来吧。

一个月来，老婆终于开口说了话，吴铁柱上炕钻进了老婆的被窝。刘明霞越使劲往外推，他越搂抱得紧。当他小心翼翼地过夫妻生活，她把脸转向了一边，眼角流下了冰凉的泪水。

吴海燕不能容忍嫂子的所作所为，她亲手设计的计划也没达到预期目的，便让奶奶把孙子吴满玉送回城里，好让嫂子多一份牵挂，每天早点回家。儿子已经五周岁了，同龄儿童早已上了幼儿院。刘明霞早有心思把他接回来，以前婆婆不撒手，这回主动送回来，刘明霞每天早早回家，洗衣做饭照看孩子。

儿子吴满玉在农村的田间地头疯跑惯了，来到城里十分郁闷。别说回家，就是在幼儿院也不像城里的孩子们那样学习和唱歌。老师说这孩子多动症，不是把这个推倒了，就是把那个打哭了，整天惹事生非。

随着时代的变迁，国家把工作的重点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来。刘明霞这个专管群众组织的副厂长也没多少事情可管。识时务者为俊杰，厂里不让插手的事情别管，狗揽闲事惹人烦。刘明霞除了每天按时接送儿子，就是早点儿回家，尽到相夫教子的责任。

每到星期六日幼儿院休息，吴满玉在家呆不住，与邻居的孩子们在陶瓷厂玩泥巴。工人们在车间制作水缸、坛罐等器皿。孩子们在外边捏小碗、小罐等玩具。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泥巴成了陶瓷厂家属院孩子们的专利。回到家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刘明霞把儿子衣服脱光，抱在大盆里洗澡。吴满玉在镜子里看着自己赤裸的身子说，我的个头长大啦，“鸡鸡蛋蛋”为啥长不大呢？刘明霞在儿子的小屁股上拍了一把说，和你爹一样的流氓！吴满玉问道，妈妈，什么是流氓啊？刘明霞停顿了片刻说，脱光了身子就是流氓！吴满玉说，那我爸晚上睡觉脱光了身子，也是流氓呀？刘明霞脸红了，伸开巴掌打了满玉一把，儿子跑到爸爸的怀里撒娇。吴铁柱一脸坏笑说，儿子，咱俩全是流氓。家庭需要欢歌笑语声，夫妻如果一直冷战，这日子也就过到头了。

从奶奶家接回儿子吴满玉，姑姑吴海燕不时前来看望侄儿。刘明霞打心眼里愤恨她，但又没法撕破脸面，便不冷不热地应付她，既不与她多讲话，又不能撵走她。既是亲戚又是仇人，不想见又离不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一种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的感觉，但表面还得装着人模狗样的，这人岂不是一种最复杂的动物。

吴海燕每当离去还不停地跟侄儿挥手告别，刘明霞等小姑子走远了，便冲着她的背影狠狠唾上一口，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吴满玉人虽小，心眼却不少，开口问道，妈妈好像对姑姑有些不满？刘明霞说，这个女人一肚子坏水，我不把她轰走就便宜她啦？吴满玉说，你们两个总是相互算计，就像幼儿园老师讲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刘明霞问道，姑姑都怎样算计我呀？吴满玉说，她让我监视你，平时都有那些叔叔找你。刘明霞不动声色地问道，有叔叔来找过我吗？吴满玉回答，没有。刘明霞大声地对儿子说，姑姑再来，你就对她说，每天好多叔叔找妈妈，对妈妈可好啦！吴满玉瞪大了眼睛望着妈妈不言声。刘明霞声音提高了八度，你就这样说！吴满玉眼睛全是疑问地摇了摇头。

话说吴满玉跟着张海山偷偷学习了一年驾驶汽车，终于考上了驾照。按理说有了驾驶证翅膀硬了，可以出去闯天下了，更何况车主不多给一分的工钱。但吴满玉还是不想离开张海山，一方面自己驾驶技术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另一方面自己能替师傅开会儿空车，也好让他多歇会儿。不分昼夜的长途运输，没有白天和黑夜的概念，啥时候困了，就在车后座打起了鼾声，这种活儿不比工地搬砖铲灰强多少，只是收入多一些。

下个月阴历十八，张海山就要娶媳妇了，师傅整天乐哈哈的，与吴满玉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张海山和媳妇从小在一个村长大，十八岁在县城读高中，他们就确立了恋爱关系。

张海山也不管徒弟的感受，继续讲述着自己的爱情史，当时给我媳妇介绍对象的挺多，但她一口拒绝。在父母的追问下，她和二老说明了我俩的关系。这下子可把他们气坏了，她父亲说全村穷断根的人家，可不能眼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

我媳妇说今生今世除了我谁也不嫁！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她父亲就下了最后通牒，说是没有八万块的财礼休想走出这个家门。当我知道了这种情况，就让媳妇告诉她父母，他们把她拉扯大也不容易，我一定挣下八万块钱娶你。等我攒够了四万块钱先给她家送去，她爹看见我又能吃苦又能干，终于同意了这门亲事。

吴满玉说，世上的女人那么多，干嘛破费那么多的钱财娶她呀？张海山说，这你个小毛孩子就不懂了，只要喜欢上对方，就是把心掏出来都行。吴满玉有所领悟地点了点头，他真心希望师傅的婚姻美满幸福。张海山说，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听你说过家里的事情，你为什么从来不探亲？吴满玉说，父母离异，母亲整天唠唠叨叨，我不想回去。张海山说，亲妈再不好也比后妈强，抽时间回去看看吧，要不有了媳妇一块儿回去？吴满玉笑了笑说，刚满十八岁找啥媳妇？再说挣得那几个钱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一人吃饱全家饱，就这样凑乎着过呗。

随着车辆的不断增加，公路两侧的饭店、旅店犹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各行各业都想在运输车辆上挣钱，卖笑的女人也像苍蝇一样多，一但沾上就别想脱身，挣的那点儿钱还不够她们折腾，这就有了汽车司机“量黄米”这个词汇。师傅张海山与媳妇感情深厚，洁身自好，从不寻花问柳。吴满玉更是坐怀不乱，再挑逗也不动声色。有一次吴满玉喝面条，两个女服务员坐在对面盯着他。开始吴满玉没有搭理她们，换个位置继续喝面，可她们又坐在了他的对面。吴满玉说，看啥呀？有什么好看的？其中一个女服务员说，你长得比电影明星都好看。吴满玉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端起饭碗走到了饭馆外边。另一个女子说，看上几眼又咋啦？一个后生比姑娘都害羞，没出息？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吴满玉一看见轻浮放荡的女人，就想起了对着全班同学暴露他隐私的女老师，还有那个嘴尖毛长告密的女同学。所以洁身自好远离女性也就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一旦染上性病，就像司机们说的那样，为了好活几分钟难受一辈子。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吴满玉他们车辆返回的路上，汽车发动机冒出一股股水蒸气。师傅张海山说了句，水箱开锅了，便把车辆停在了道路边。

师徒二人四下望望，空旷的原野黑灯瞎火，只有北方几里远的地方闪烁着萤火虫般的亮光，想必那里有人居住。吴满玉说了声，师傅，我去找水。说罢提着塑料桶向远方亮光处走去。走出了老远，还听见师傅张海山喊他，黑灯瞎火的，慢着点！这是吴满玉听到师傅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吴满玉在公路北边小山村附近的水井打满了水，提着塑料桶返回。这趟车回去师傅就要娶媳妇了，下次出车自己一个人，就让师傅休闲地度蜜月吧。此刻，他似乎觉得娶媳妇是天下最好的事情，自己啥时候才能娶个媳妇呢？吴满玉为自己的想法偷笑。那天晚上出奇的安静，吴满玉一点儿都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已经发生。

当吴满玉提着水桶返回了公路边，发现他们的大货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更大的半挂车停在了原车的位置上，所不同的是这辆大货车的车头扁了，驾驶座上没人，副驾驶座上一个人被变形的铁皮挤压，歪着头早就死了。吴满玉大声呼喊着，师傅！师傅哪里去啦？黑暗寂静的旷野无人回答。

在过路车辆灯光的照射下，吴满玉发现他们的大货车侧翻在十几米远的沟渠里，在侧翻汽车的左侧，吴满玉找到了师傅。只见张海山的双手和双腿全部伸展，呈现出一个“大”字的模样，仰面躺在沟渠的半坡上。吴满玉把张海山紧紧地抱在怀里，大声哭喊，师傅，师傅你醒醒呀！

虽然张海山的身体还留有余热，但已经没有了知觉。吴满玉高声呼喊师傅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嘴角留有一丝的笑容，好像梦见娶回了媳妇。

交警勘察现场调查取证后给予了结论，当时张海山就站在前车的左前方，后车追尾在了前车的后方，前车又把站在路上的张海山撞进了沟渠，发生了当场死亡两人的重大道路交通事故。

师傅张海山离开人世后，本来言语不多的吴满玉话就更少，整天恍惚在怀念往事中。在他的人生启蒙阶段，他没有品尝过父亲给予的关怀和温暖。是师傅张海山像长兄般地教他学开车，学做人，如今再也见不到他了。

吴满玉多次在梦中见到了张海山，他俩还像过去那样无拘无束地说着什么，醒来泪水已经湿透了枕巾。张海山遗留的一副刮脸刀具盒，吴满玉一直保存着。打开盒子就能看到师傅的相片，张海山满脸憧憬着未来的希望。吴满玉恍惚又看见张海山坐在了大货车的驾驶座位上。

车主杨豪庭对吴满玉说，咱们相处的不错，你开车技术也过关了，我想留下你。工资跟你师傅以前一样的标准，你看怎么样？吴满玉说，去哪儿都是侍侯人，我也想留下来，就是那车？杨豪庭说，车又怎么了，不就被后车顶了一下，拉起来修好了吗？吴满玉眼睛噙着泪花说，我……我一看见这辆车就想起了师傅。杨豪庭暗自思忖，如果小吴不能从这场事故中走出来，再出事岂不把我也给害苦了。他便对吴满玉说，不想干我也留不住你！啥时候想回来，你就回来！

吴满玉离开了杨豪庭的家，他的幸福生活刚开始又结束了。他只能四海为家，再去流浪。在人生漫漫的旅途上，在茫茫的人海中，再能遇到师傅张海山那样的好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