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四十五年前的故地重游记

文 / 林艾

四十五年前，我作为察右前旗化肥厂的汽车司机，奔赴阿拉善贺兰山山区煤矿拉煤，在此地工作长达五年之久，可以说把青春都奉献给了阿拉善。长篇《集宁旧事》我把知青生活在那里描写，在这部小说就要连载完毕之际，总有得还有些故事没讲完，这篇文章详细介绍了故地重游的感受，希望大家喜欢。

阿拉善真是个梦寐以求的地方，多次相约老同事们一块儿回去看看，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成行。今天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当我走出乌达火车站望着繁华的街道，游人如织的景象，除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时也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震撼。这是原来的三道口车站吗？四十五年前，我们察右前旗化肥厂车队的六辆解放牌大货车，一路上千辛万苦横跨呼包、两过黄河，终于来到了乌达火车站。当时三道坎黄沙漫漫，茫茫戈壁，整个原野只能用一个词汇来形容——荒凉。离车站不远处有一排旅店兼饭店的平房，我们就下榻在这里，休整了两天前往阿拉善的古拉本煤矿，往乌——吉铁路的本井车站运送煤炭，然后再装上火车匹运回厂部，作为化肥生产的原料。

临行前的场景颇具戏剧性，因为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尤其是拉家带口的中年人磨磨蹭蹭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不是汽车有毛病就是身体欠安，以各种借口不想离开老婆孩子。眼看着原料煤不多了，厂长孙世义急了，看着出出进进轰鸣叫响的车辆，厉声呵斥：你们今天就是住到平地泉也给我滚出厂区。

太阳快落山前，我们终于把汽车开出了厂部，天黑前到达了集宁，不管怎么说总算离开了察右前旗化肥厂。第二天驻呼市，第三天驻包头，第四天住五原，每天行驶不了多少路程，除了路况车况不好，吃喝拉撒也耽误时间，一辆车停十分钟，六辆车就是一个钟头。

经过六天的行程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我们车队住在原生产建设兵团遗留的几排砖瓦房内，与我们一块拉煤的还有卓子山，喇嘛湾、丰镇等汽车队。一台小型发电机每晚供电两个小时，夜深人静只能听见大风呼啸。真是个多见石头少见人的不毛之地。

我们车队来到阿拉善没几天，我车的发电机出了故障，修理时不小心，把发电机轴承架砸断了。眼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拉煤(当时拉一次补助八毛钱)，我却待在家里，实在无聊透顶。大漠孤烟没有任何文化娱乐，报纸是旧的，新闻早就变成了历史；一台交直流两用收音机由于播放的时间太长的原因，累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寂寞难耐的我简直都快憋疯了。

同伴们让我去吉兰泰看看，盐场有运输公司的车队，说不定能够配上汽车的发动机轴承架。我在本井车站登上了开往吉兰泰的列车。由于春季的风沙比较大，一路上火车走走停停，三十公里的路程磨磨蹭蹭地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没费多大劲便在运输公司找到了发电机架，付钱人家不要，这个发电机轴承架白送你啦。我可以骄傲地告诉大家，在我刚满二十岁的时候，真可以用帅呆了，酷毙了来形容，颜值高的人出门办事成功率也比较高。

我来到了吉兰太火车站，看见火车头还没挂车匹，说明离开车的时间还早。老远望见不远处有银色的湖水，想必那里就是盐湖了。来一趟不容易，为何不看看阿拉善盐湖的咸盐怎么回事呢？我便搭乘采盐车辆前行，在湖边我亲眼见到了水中泡着的晶莹剔透的盐城。工人们告诉我，盐是挖不尽的，它的盐根会不停地生长，用不了几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我告别了盐湖的人员搭乘汽车往回返，老远望见火车喘着粗气轰隆隆地驶离了吉兰泰车站，我也没有太急，今天走不了还有明天呢？反正发电机轴承架到手了，晚回去一天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就因为我的贪玩耽误了行程，差点葬身在沙漠里。

第二天早晨狂风大作，天昏地暗，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颤抖，好像到了世界的末日。我迎着风沙去火车站打听，人家说这种天气十天八天通不了车常有的事情，回家歇着吧。没办法我又回到了旅店，当时的吉兰泰除了盐场的工人，街道上只有一家副食兼百货门市部，一个小饭馆，从东到西几乎望不见一个行人。两天来我待在旅店寂寞难忍，整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语言功能都在退化，去商店买食品说话都结巴。到了第三天上午风终于停了，看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我一口气跑到车站问什么时候发车，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说，大风不刮了，铁路上的沙子还没铲完呢？我问什么时候才能清理完，人家说最少也得三五天。我一听真急了，想发作但又没有发火的理由，只能默默地离开。

回到旅店后我简直坐立不安，突然一个念头闪烁在眼前，为什么不能步行回去呢？三十公里也就是集宁至察右前旗的路程，现在出发太阳落山就可以到家。主意一旦拿定，一刻也不想停留。我在饭馆喝了一碗面条，又买了两个冷馒头塞在装发电机轴承架的黄挎包里，顺着铁路往本井车站走。走出几公里，我觉得铁路绕了一个大圈，如果从沙漠中间直接穿过去，能节省不少的路程，就直接穿小路往沙漠深处走。大约走出了一个多小时，我觉得有些不对头，按说走近道早就应该看见铁路了，为什么不见道轨呢？肯定迷失了方向，其后果就永远别想走不出沙漠。想到此我出了一身汗，突然，我看见不远处有一只羊的白骨半掩半露横躺在沙丘中，一种无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好在军用水壶还有水，我往嗓窝里灌了一口，心神逐渐恢复了平静，此刻切不可贸然行动，先把方向确定下来再硕。当时正值中午十分，太阳当头照，一时半会儿难以搞清方向。火辣辣的太阳几乎把我块烤焦了，我把上衣脱掉罩在头顶，坐在了沙丘边对着那架羊骷髅哭泣。我从小就不是个意志特别坚强的人，遇到伤心事便留眼泪，后来简直就是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当我睁开眼睛以后，太阳已经偏西，我很快确定了方向，顺着我认为有铁路的方向走去。当夕阳西离大漠的尽头只剩下一个身子时，我终于看到了两条闪闪发光的线条，我揉了揉眼睛是否海市蜃楼的幻觉，当看见前方千真万确的就是铁路，我快步跑上前去，抱住铁轨久久不肯松手，甚至想爬在上边亲吻……我再也不敢离开铁路一步，顺着铁路前行……我隐约听到了火车的声音，不错，是火车!它冒着黑烟喘着粗气从远方驶来。我扬起手中的黄挎包，大步流星地向火车跑去。火车司机好像故意放慢了速度，我一把抓住货车的扶手，顺着台阶爬了上去。从此以后，我特别爱听火车的叫声，它的嗓音是那样的嘹亮，简直就是美声男高音，那种畅快淋漓的吼叫声充满了阳光之气。

2018年夏天，我与老伴乘坐火车来到了乌达，驾驶老伴外甥女的小客车前往阿拉善，寻找那些即将逝去的记忆。过了宗别立问明白了路，我便向红旗大队驶去。当车辆下了柏油路连续打听了两辆过路车，他们都说顺着半沙漠的简易路用不了十公里就到了。我就按他们所指的方向行驶，道路崎岖不平，车辆速度很慢，路过两个牧民定居点都没人。沙漠骆驼自由放养，不用人照看。车辆行驶了十多公里，远远望不见红旗大队的影子，前方十米多的沙窝横档在眼前，我踌躇片刻掉头返回。这里的自然环境恶劣，汽车如果抛锚在沙窝里后果不堪设想。在返回的路上，有一家比较大的院落终于有了人，我敲门出来一个年轻人，我说是寻找四十年前的红旗大队，当年的建设兵团留下的四五排红砖瓦房子，这位年轻人告诉我，就在前方几公里就是，但房子全拆了。

多少年来，我做梦都在怀念我的第二故乡。我们的原址应该被牧业大户买下用做养殖场，或者其他所用，怎么说拆就拆了呢？当我把车停在路边满腹疑问，这五六户蓝颜色的房屋是原来的红旗大队吗？四十五年前河沟满目苍翠的景色不见了，替代的是枯死的沙枣和杨柳；过去田地里绿油油的小麦、蔬菜、瓜果也被悠闲的骆驼所替代。我满腹惆怅地走进了一户农家，一位比我大几岁的婆婆告诉我，那些红砖房子早就拆了，在原址上牧民又新盖了房子。她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栆林说，就是那个地方。老婆婆说当年他还在牧业队，离这里约十来里，你们那里放演电影我还看过。那时的红砖房子有好多的汽车和年轻小伙子，现在什么都没了。我问以前红旗大队不止这几户人家吧。老婆婆说，四五十户呢？可现在就留这几户了。我问为什么土地不耕种了。老婆婆无奈的说，四十多年前河沟长流水，如今还哪能见到水，庄稼不能种了，只好养骆驼。

在老婆婆家喝了杯水以后，我告辞出来。老婆婆要留我吃午饭，不能再麻烦人家了，村里的年轻人走了，留下这些留守老人，每月发放九百元的生活费，虽然老人们很知足，但我的心情很糟糕，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我顺着老婆婆指引的方向来到了原旧住址，这里只有一个存放油料的石窑还健在，想必拆除它非用炸药不可，如果不是国家爆炸物品管理严格，它和那些兄弟姐妹肯定一样的下场。我再仔细寻找发现留有原房屋的基础，在河沟里还找到了以前的水井。当时管道一直铺到伙房，只要一开电闸，甘甜清澈的泉水立刻流满了缸瓮。此刻的水井却像一个醉汉般的东倒西歪，我们过去的家园就像楼兰古城一样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中。我在原址拍照留下了最后的纪念，这个魂牵梦绕的地方永远消失了。

我顺着通往吉兰泰盐场的高速公路来到了乌吉铁路的本井车站，正好有一辆火车通过，以前一列货车挂三节客车厢，如今为什么只挂一节呢？跑过去一打听才明白，乌达与吉兰泰之间早已停止了客运，如今只有铁路工人乘坐这唯一的火车沿途施工或者上下班。我向铁路工人打听吉兰太盐场的情况，他们说如今的盐场承包给了工人，那里变化不是太大。这样大的国营企业变为私有，早年轰轰烈烈的劳动场面不见了，我一下子失去了前往的意愿。

从本井车站返回巴彦浩特的路上，我看见了通往火炬大队的路牌，去了以后却不见村庄，看见几个修路工人，急忙停车打听，人家说全村整体搬迁了。我好一阵痛楚，要是早来二十年还能见到原汁原味的村落，或许还能打听到原来的熟人，可如今全没了，失去的永不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