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苦乐年华》连载——第一章


长篇小说《苦乐年华》连载——第一章

作者 林艾

刘明霞望着家徒四壁的屋子心灰意冷,万念俱灰。自己这辈子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上帝竟然如此惩罚她。前些年丈夫离家出走,如今生命中唯一的精神支柱儿子又远走高飞。接二连三不断地打击,心酸的泪水早已流光。刘明霞神志恍惚地望着墙上那张发黄的黑白全家福发呆,难道自己真要在余下的残生中孤单度过吗?

岁月的流逝如同江河一样奔流不息,刘明霞从上海来到塞外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眨眼之间就成了个满脸皱纹的大妈。如今丈夫与她离异杳无音信,十六岁的儿子吴满玉也难忍受家中牢狱般的沉闷,只因为母亲的一句气话便离家出走。临别母子都没有见过面,儿子只在一张纸上留下了再少不过的文字:你真不该生下我,你更不该撵走我爸!你知道你们离婚以后我的感受吗?外人又是怎么看我?我走了,到最远最远的地方,你就当我死了!

刘明霞看完儿子留给她的绝交信以后,几乎就要昏厥过去。时光的流逝不经意间把母亲变得形容憔悴,鬓角布满了花白的头发;却把儿子雕刻成了英俊少年,他像一只雄鹿般的在妈妈的眼皮下一天天的长大。可以说吴满玉就是母亲心中的月亮和太阳,为什么明亮的东西都要远离自己呢?难道自己的生命就是为了黑暗和苦难准备的吗?往事就像电视连续剧般的一幕幕回放在她的眼前:

一九六九年九月十一日,塞外京包线一个不出名的小车站,列车甩下了一群由上海来的知识青年。蒸汽机头怒吼着响亮的汽笛,两排血红的机车轮子被两只像巨人一般的手臂推动着,继续驶向人迹罕至的远方。

走出火车站的刘明霞,望着眼前几乎全是黄土屋组成的几平方公里的小县城,心情黯然惆怅。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席卷全国,父母的机关单位大会小会做动员,回到家里还有居民委员会的大婶大妈骚扰。人们惶惶不可终日,承受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人数最多、距离最远的人口大迁移。

刘明霞在家排行老二,上边有个被父母娇生惯养的哥哥,下头是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父母可不想让小皇帝般的哥哥去农村受罪,便托关系给哥哥开了一张先天心脏病的医疗证明,下乡上山的名额自然落在了刘明霞的头上。如果说古代的花木兰是替父充军,而今的刘明霞却是替哥充数。尽管她只有十七岁,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像一只绵羊般地随着大流,被驱赶到了这片荒蛮之地。

车站外边仅有的一棵老榆树上拴着一头驴,这在上海动物园里才看到的“动物”,便成了不安分守己男知青们眼中的猎物。一个人骑上还不行,两个三个都要上去,直到把毛驴压倒在地,弄得人仰马翻。这让一路上心情黯然的刘明霞终于露出了短暂的笑容。

当天晚上,县乌兰牧骑在小镇唯一的一座由天主教堂改建的小礼堂,为远方来的客人们演出歌舞节目。女声独唱《草原上不落的红太阳》、《见到你们格外亲》,虽然嗓门不够洪亮,但深情并茂弥补了先天不足;舞蹈《草原上的女民兵》踢腿不到位,旋转次数少,只能叫做业余水平;唢呐独奏《百鸟成凤》用气节奏还可以;二人台小剧《老两口学毛选》,唱腔道白虽然土的掉渣,但扮相体形还算到位;倒是身着蒙古族服装男演员的马头琴独奏《赞歌》悠扬的长调让人眼前一亮。

演出快要结束的时候,县知青办王主任走上台去,用方言普通话对着台下的知青们讲:你们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来到内蒙古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明天就要下放到山沟旮旯里啦!希望你们向老乡们学习,早日锻炼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鼓掌声。王主任接着说,下面由知青们代表上台演出,毛遂自荐也行,联欢晚会嘛,希望大家人人都能唱上一曲。

会场气氛立刻热闹起来,胆大的自己走上台来,还有扭扭捏捏被别人推上台的。由于和县里的半专业文艺团体的乐队从来没合练过,调门低了没音,高音区嗓子沙哑又上不去。台上台下一片欢笑声,与刘明霞一块儿来的谢雪锋说,你上台来一首《北风吹》,还不把全场震撼了。刘明霞是上海闸北区第一中学宣传队的队员,她的文艺才智谢雪峰是知道的。

刘明霞摇摇头说,还北风吹呢?我怕喜儿哭出声音来。其实,她做人总是保持低调,尤其是在生人面前更不爱抛头露面。再说此刻也没那个心情,下午她和谢雪峰去小镇所谓的大街上走了一遭,一条六米宽的柏油路两侧还有一米多深的沟渠。路北县政府西边依次是买日用百货的联营商店、副食品商店和一家经营土产的门市部。

联营商店货架上摆放着黑、蓝、花颜色的土布,塑料底布鞋,还有凭票才能买到的红旗牌自行车。副食门市部摆放着劣质香烟和酱油、醋等居民生活必须品。当地食品加工厂生产的月饼好像存放了几个月,糕点呈现着黑黄的颜色,就像古墓出土文物一般。土产门市部经营一些水桶、大缸、铁锅、竹笼、碗盘等杂物。

整个县城大街东西不到五百米,街道东边的尽头几百间黄土抹盖的房子,向上海知青们炫耀着这个不毛之地仅存的生命痕迹。这也是方圆百十来里地最繁华的农贸集市,刘明霞他们前往安家落户的地方,远比这里要荒凉许多。

人生命运关键的时候就那么几步,看你怎么走?左右之间可能就是千里之遥。多少年以后,刘明霞都后悔没在欢迎晚会上展现自己的文艺才华。后来许多不如她,甚至没有一点儿文艺细胞的知青进了县乌兰牧骑。环境的改变,艺术的修养,让许多女演员出人头地。俗话说:学得好不如嫁得好,哪一个女子不是有了好丈夫才享受荣华富贵,福寿福禄的。刘明霞没有嫁上好男人,今生今世只有苦难伴随着她。

上海知青到达县城的第二天上午,刘明霞他们吃过白面馒头小米稀粥腌黄萝卜不久,各人民公社自然村、苏木的老乡们赶着马车前来迎接知青。县政府招待所石窑前一派热闹非凡的样子,镇里唯一的一所中小学来了一支腰鼓队,稀稀啦啦敲打着不太和谐的锣鼓。七高八低的少男少女们统一身着白洋布手工缝制的白衬衣,领口系一条红布做的红领巾,脚蹬一双手工制作的千层底布鞋。仔细瞅瞅男孩子们穿的黑袜子吗?不是,小镇上的男人们夏天就没有穿袜子的习惯,光着脚既省事又省钱。只是他们长年不洗脚,日积月累,一层层黑老茧如同天然袜子般的罩在脚上。再细心看看他们的脸和手心洗得白白的,但脖子和手背却是黑黑的,这群特殊欢送队伍成了当天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谢雪峰努着嘴示意刘明霞看,其实昨天刘明霞已经领略了小镇许多不同的风俗习惯,比如成年男人大街上走着,突然对着墙角拉开裤裆撒尿。更为惊奇是人们进厕所拿块石头是用来防身的吗?终于让她大开眼界,一位中年妇女在公用厕所,众目睽睽之下用石头擦屁股。

县知青办的工作人员把花花绿绿的欢迎知青的标语贴在了马车上,敲锣打鼓一阵忙乎。 小镇有点动静就令人兴奋,镇上的男女老少几乎全部出动。领导讲话,知青代表发言,农民兄弟致欢迎词。望着一张张憨厚朴实的脸庞,刘明霞她们沉静在短暂的幸福中。

马车上坐着刘明霞等九个上海知识青年在崎岖荒芜的山路上行走,天生爱说爱动的男年青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塞北九月初就落下了霜冻,除了山坡洼地阳光比较充足的地方还有清翠的绿草外,整个原野已是一片灰黄。坡地上稀稀拉拉堆放着割倒的莜麦、葫麻、谷子等庄稼堆,与山坡的一座座孤坟遥相呼应。偶尔刮过的西北风让刘明霞打了个冷颤,一种不祥之兆涌上了心头。难道自己真要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生老病死了却一生吗?这种挥之不去的阴霾,无时无刻萦绕在她的心头。

刘明霞插队的地方叫老洼沟村,清朝年间这里还是水草丰盈、牛羊成群的好地方,随着清末和民国初年关内人口剧增,大批内地移民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光靠放牧养畜已经不能满足日益增长人口的需要,当地的蒙古族便把多余的草地租给他们开垦耕种。经过几代人的滋生繁衍,汉族人口早已超过当地人口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人口的增加和过度垦荒,环境随之恶化,雨水不断减少,风沙加大。农民们广种薄收,撒下种子听天由命,雨水长了多收点,雨水少了等着政府救济,反正国家不能饿死人。如今展现在刘明霞他们眼前的还哪还有上海动员下乡所讲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景象呢?

老洼沟只是个百十来户人家居住的小山村,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全村没有一间砖瓦房。清一色的黄土房似乎向外人诉说着这里的贫穷落后。公社专项拨款在村东五百米的地方给知青们盖了四间新土房,他们六男三女,三人住一间,剩下的一间当伙房。摆在刘明霞面前的现实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要艰苦许多。

上海知青正赶上了秋忙季节,拔葫麻,刨土豆,刘明霞一点儿都不逊色于当地的妇女。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很重要,她要给当地的贫下中农留下一个好印象,接受过再教育,就可以早点回上海。割莜麦那可是技术活儿,还得使巧劲。别人一教就会,先用镰刀把莜麦拢在怀前,再用另一只手把莜麦抓住,然后再伸出镰刀割。刘明霞却是双手一块儿上,越着急动作越乱。眼看着被别人落在了后边,急急忙忙地追赶。只是忙中出错,一不小心把左手割破了,鲜血流个不停。刘明霞扔下镰刀,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望着像扭秧歌舞步轻松割地的农民、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上海知青不习惯的还有饮食,我国南方的主食以大米饭为主,四五十年前内蒙古吃大米那可是珍品,就连县长的餐桌上也难以经常看到,就别说一般的老百姓啦!刘明霞她们只好像当地的老乡一样以莜面、小米、土豆为主。

莜面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做的,当地的妇女用手在面板上搓出像粉条一样细长的莜面,男人们也能在光滑的石板、瓷盘上卷起当地老乡们叫“窝窝”的薄莜面片,整整齐齐摆放在蒸笼里。上海来的知青却不行,他们尝试着向当地的老乡们那样做,但搓莜面不是沾在面板上,就是“打架”沾在了一块儿。瓷盘上推“窝窝”更不行,用力轻了面皮太厚,用力重了又破了。看来,真像老乡们说的人家那是“奶子”功,有些活儿不是人人都能干得了的。

人的适应和生存能力非常强,知青们从饮食和劳动等一切不习惯。杂粮吃多了闹肚子,田地里的庄稼活儿不会做。但几年之后,他们已经完全融汇在当地的生活习惯中。内蒙古高原耀眼的阳光晒黑了他们的皮肤,他们的衣着与当地的农民没有区别。上海人学说内蒙话比北京天津人说得好,有的比当地人还像当地人。

刘明霞默默地忍受着精神和身体等压力,努力改变着自己,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回到家乡上海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她经常在睡梦中梦见南京路高楼林立的繁华,外滩黄浦江上波浪翻滚,巨轮出进的繁忙景象。就是她居住的龙华寺里弄,也有品尝不完的风味小吃。当她睁开双眼望着北墙上边的霜雪,听着屋外“呜呜”西北风肆虐的呼叫,她赶忙捏紧了盖在身上的棉被。每到后半夜,她穿着棉袄棉裤盖着被子都被冻醒。就在她觉得不堪负重就要倒下去的时候,一场更大的不幸降临在她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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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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