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写作文要“开口见喉咙”

课堂作文有不成文的篇幅要求，初中“大作文”一般600字，高中作文千字，这个要求，对受过正常教育、有一定阅读积累的学生，不算太困难；然而，是否言之有物，是否有表达智慧，更应当考查。写作教学中，教师最头疼的，就是很多学生受社会不良影响，连短文也“灌水”，穿靴戴帽，空话连篇。

20年前，北京有教育部门介绍一位专家来访，和我们学校商谈共同开发作文教学软件的事宜。介绍人说，专家是部里的业务干部，懂行。出于礼貌，我们见了面。

专家二话不说，便给我们启蒙，从第一次海湾战争美军压倒性胜利说起，谈到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继而谈电子技术的高速发展，弄得我一头雾水。接着又说起中央如何如何关心基层学校教改，寄予多大多大的希望。那十多分钟，专家表情肃穆，语调庄重。

其实，专家不过是获得了一笔资助，想寻找一线老师合作，做个作文教辅光盘，和当时国际国内政治军事形势无关。可笑的是，在一家普通招待所的客房里，他竟对着两个中学教师，从国际政治说到国内改革，从政治经济谈到教育方针，从作文构思讲到人工智能前景，既“大题小做”，也“小题大做”，总之，言不及义。

其实，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想做个利用电脑软件辅导学生作文的尝试”，就可以了，如果能更礼貌一些——“请问，贵校有没有做过作文教学的多媒体课件？”也会让我们明白他的来意。

网络流行过一句指令性的话——“说人话！”这声断喝对于那些缠绵、暧昧、啰唆或隐晦曲折的表达，有积极意义。现代社会崇尚便捷简约，主张“开口见喉咙”，无法容忍刻意繁复的不良文风。而简练的表达意识，在中小学语文学习中就应当培养。

面批作文，我让学生“把文中可有可无的话尽量删除”。学生有些踌躇，因为删了之后，就不足800字了——老师们都知道，那个“不少于800字”几乎是“应试天条”。可是，如果在这个阶段只教会学生凑足800字，与“污染环境以完成GDP指标”性质差不多。我们不能无视这种思维对人、对社会的危害。

部分学生作文缺乏表达方面的追求，总认为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800字就不错了，至于如何让叙述的话语生动形象、有吸引力，如何让议论的语言准确、有说服力，则不愿做认真的考虑，很少有学生主动做这方面的修改。

写作指导要传达这样的观念：在表达上要追求简明、准确，一句话可以说明白，就不要拉成一段话去凑字数；已经说清了，就没有必要用重复去“强调”；一句话足以表达感情，就没有必要用排比句去煽情。

总之，“开口见喉咙”，努力把文章写“干净”，锤炼字句，养成惜墨如金的习惯。同样，在修改时，尽可能把可有可无的字句删除，让学生意识到删除是为了“清爽”“干净”，无论如何“不可惜”。

梁实秋在《我的一位国文老师》中写那个“徐老虎”改学生文章，“洋洋千余言的文章，经他勾抹之后，所余无几了”，可是“徐老虎”得意的是“笔笔都立起来了”。——这个“笔笔都立起来了”非常难得，怎么也比那无精打采的“不少于800字”中看。写作简练明了，并非一味指“短”，而在因时而化，重在能力，有了这样的写作意识，考试作文算得了什么？

现代社会一个明显的特征是快节奏，人际交往更要求表达简明实用。但是随着交际形式的丰富和通信手段的便捷，人们也可能争取出更多的时间来说废话。

有一回，“电信营销代表”缠上我，让我选择他们的“品牌套餐”，因为“每个月送800分钟话费”。——也就是说，我每个月可以在电话里对人讲十几个小时而不用付费。这800分钟不停地讲，相当于上20节课呀！如此流行的“优惠”，会不会造成社会性的语言表达水平下降？作为一名语文教师，那一刻我想到的是这个问题。

文章来源：源创图书《王栋生作文教学笔记二集》，王栋生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9年9月出版

《王栋生作文教学笔记二集》 王栋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