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十一学校:让老师自由自在

在2014年十一学校召开的教育年会上,一位旁听的外校老师向结束主题发言的潘国双老师提问:“你觉得十一学校与你之前所在的单位相比,有何不同?”


潘老师曾在北京一所高校任教6年,2009年从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博士毕业后来到这所中学。他回答:“我不喜欢太多人管我,也不喜欢被规章制度限制,限制越多,就越不想做事。”但这位年轻博士每天都马不停蹄地工作,却依然乐此不疲。

潘老师在课程研究院领衔课程数学V的开发工作。2012年10月,学校还为他成立了“潘国双高端数学研究室”,让他和学校里最有数学天赋的学生待在一起。当时他教的是高二,根据正常的工作安排,2013年他应该教高三。但为了潜心开发课程,他提出不教高三,也如愿以偿。

“建设家一样的学校”,是十一学校工会主席马玉琴2013年与来自上海的同行交流时的报告题目,而这也契合了潘老师对十一学校的感觉——自由自在。


让人感到自由而非被控制


十一学校的老师累,有目共睹。该校从2013年开始实行小班化教学,每个教学班最多不超过24人,这使得老师教的班级数增多,工作量翻倍。按高二学部主任王春易的说法,一位老师大致要承担这些工作:课程的开发和实施,落实个别化教学,兼顾教育的责任,在各种分布式领导中负责某项工作。


上海市迎园中学校长祝郁在十一学校学习期间,好奇地问授课的老师如何克服职业倦怠,“但他们说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毕业于北大中文系的刘伟老师发现,如果与十一学校的同事谈论房子、车子或者去哪里旅游等话题,“很难引起大家的兴趣”,“他们的兴趣点都在学生身上,都是教育”。

在职业倦怠感突出存在的基础教育界,这群中学老师的精神状态确实令人惊讶。


一群外地老师在一个周末参观十一学校时,在教室里遇到不少伏案工作的老师,当他们得知这些老师是自愿前来,而且没有加班费时,有人嘀咕:“那他们干吗来呢?”如果用一句话来回答这个问题,那就是十一学校老师常说的,“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情”。


在经历了“课堂成长年”“课程成长年”之后,十一学校的老师在2014年迎来了“反思年”。“要静下心来,找到真正的问题。”校长说,接下来的三年,选课走班下的小班化课堂教学是重大的挑战,“只有应对好,学校才会安全,才能始终保持优质教育的状态”。

十一学校不搞一刀切的改革模式,但强调共同的价值追求。发动老师研究制定《北京市十一学校行动纲要》,是李希贵出任校长后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他说:“弄清楚我们到底要干什么,提倡什么,主张什么,反对什么,这是任何变革的基础。”在课程改革之前进行学校行动纲要的研究,“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把学校文化‘股份制’,让价值追求成为每一个人的事,而不是校长的事”。

从2007年的暑期工作会开始,共有475人次参与了三轮大讨论,学校收到各类意见和建议684条。于振丽老师说,从教数十年来从没有这样与同事们酣畅淋漓地争论过。从那以后,这样的争论成了他们工作中的一部分,一位外校来的挂职干部因此惊讶于十一学校老师之间的坦诚,“甚至担心他们会打起来”。


在激烈的交锋中,一些老师固有的想法开始动摇。2009年11月,学校召开教代会对行动纲要的试行进行表决,它以97.4%的赞成率获得通过。纲要中对教师职业的定位,成为引用率颇高的“名言”:“教师……从事着世间最复杂的高级劳动……在学生今日之爱戴与未来的回忆中寻找富有乐趣的教育人生。”


十一学校认为,优秀的领导者能让人感到自由而不是被控制。为此,学校在很大程度上弱化了行政的力量,老师不会被要求写教案,学校也不检查他们考勤、课堂教学及批改作业的情况,想怎么上课都行,只要有利于学生。而且,只要是学生喜欢的老师,学校就可以包容他的某些“缺点”。


数学教师潘国双几乎不给学生留作业,因为他读中学时最烦老师这一招。“我很难想象学校能给我们这么大的自由度。”贾祥雪老师说,“学校不要求一些琐碎的形式,解放了我们很多时间。”


鼓励先进,允许落后


伴随改革而生的一些新举措,是一些老师闻所未闻的。而这种颠覆式的改革没有引起老师内心普遍的恐慌,得益于学校倡导的一种改革文化:鼓励先进,允许落后。


允许落后,我们就有一种被理解的心情,研究能力和上进心就会被激发。”语文老师闫存林说,“越被压制,反而越不愿改变。”

孟邻老师过去四年都在高三学部,那些年高三尚未启动改革,她似乎置身于这场改革之外。2013年高考一结束,高三学部召开教师会议,她以为是庆功会,没想到是培训,主题是“转变角色,迎接挑战”。会上一些不断被提及的名词:分布式领导、教育顾问、咨询师、过程性评价、自主管理学院等,让她感觉“真是一头雾水,非常茫然,想象不出这些工作该怎么做”。


在高一学部工作半年后,孟老师在教育年会上分享自己的转变时说:“不知道我是不是最后一个进入课改的老师,大家都已经跟课改结了婚,而我才开始谈恋爱。”


“允许落后应该成为组织推进变革的重要策略。”李希贵说,“确有一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接受某些新生事物的同事,要允许没有赶上的同事在后面,给他们一个旁观、思考、彷徨的过程,否则,他们就会焦虑。”


孟邻老师经历了“谈恋爱时的激情、苦涩和甜蜜”后,认识到“这场改革是回归教育本质,是要减少教师对学生的控制,让学生自由选择,学会选择”。她说,只有内心认可,才会真心实践,因此她必须振作精神,而不是怨天尤人。


语文和英语学科也没有参加最初进行的分层、分类、综合的课程改革,“因为当时这些课程的老师还没有完全想清楚,经过一年的思考、彷徨,特别是在其他学科的影响和感召下,语文和英语学科在第二年才开始改革”。

十一学校推动变革的另一个策略是“鼓励先进”,让他们传递变革的希望与力量,潜移默化地影响其他同事。譬如创立“王春易教学方式变革研究室”“方习鹏教学评价研究室”“周志英探究教学研究室”“贺千红过程评价工作坊”“侯敏华学生咨询工作坊”等。学校还会创造各种机会让这些“先行者”在各种大小场合现身说法,把他们的照片与主要事迹贴在学校主路旁的宣传栏里。


破除组织结构的障碍


1994年开始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第十七条规定:“学校和其他教育机构应当逐步实行教师聘任制。”十一学校落实了这一条,因而催生了一句话:“聘任是最好的评价。”该校实行的是学部(年级)与教师之间的双向聘任制,每年一次。


学校把教师的聘任权放在了学部,校长只有确定学部主任的权力,接下来,就是学部主任与老师双向选择的过程。高三学部主任于振丽不希望自己的权力过大,她只选备课组长,请组长再去组建各自的小团队。一般来说,高三学部优先选择老师,但因有条条框框的限制,不能为所欲为地把最好的老师“一网打尽”,必须搭配各种层级的老师。老师们的职级分为8档,从“基础一”到“学科带头人一”,与工资待遇挂钩,特级教师不一定能拿到最高的待遇。


“这种双向选择的过程很刺激。”副校长田俊说。口碑好的老师会被学部主任争抢,碌碌无为者则会受到冷遇。全校300多名老师每年都有几位落聘,他们或者离开学校,或者转岗至非教学岗位,或者在学校的交流中心学习,等待机会。


如果学部主任给众人的印象是“不好共事”,或者“没水平”,到第二年双向聘任时,他可能会因聘不到足够的老师而下台。


以年级为单位的学部,在十一学校的改革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主权,集教育、教学、科研和管理于一身,终于扬眉吐气。


从2007年开始,学校用了约3年时间,把10多个中层部门压缩至4个,它们不再行使管理权,只作为职能部门与年级以协商的方式合作。让企业界受益匪浅的“扁平化”组织结构在这所中学扎根。


谁都不会否认以学生为本,以教学为中心,但真正让这样的追求落地,并非易事,原因就是组织结构存在很大障碍。”李希贵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在一般的学校里,普通师生与校长隔着四五个层级,“这样的结构会生出繁文缛节,真的能够以学生为本实在只能靠碰运气”。


几年前,当刘笑还是学校的年级主任时,教导处是她的上级,“我们按照它的各种指令行事,不用动太多脑筋。年级的自我设计与管理,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她成了教导处主任,却已经没有了前任的那种权力,属于她的关键词是“服务、规划、协调”。有老师开玩笑说:“见到教导处的不害怕了。”


但从理念到行动,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教导处的不少职员依然怀念在办公室发号施令的工作方式。“服务?那岂不是比学部低一等,伺候别人?”他们这样说时,刘笑只好领着他们重新认识“服务”:不是伺候人,而是要为教育教学一线提供有力的支持,为他们创造更好的工作环境,归根结底“是为学生提供更好的服务”。


但刘笑也没想到,连装黑板这种原本属于总务处的活儿也落到了他们头上。刘笑找到校长说:“实在忙不过来了,装黑板这个活儿能不能让总务处干?”校长反问她:“跟一线教育教学有关系的事情,你认为总务处和教导处谁更了解?”“这句话点醒了我。”刘笑说。她在2013年暑假心甘情愿地待在学校,与黑板为伍。


自从学科教室出现后,每间教室都在追求各自的特点,“需要做个性化设计”。不过,老师们绞尽脑汁地布置学科教室时,并没有想到它们有一天会成为高考考场。教导处在2013年布置考场时,把几间教室墙壁上的东西都摘了下来,把书柜搬了出去,“老师们在一旁心疼得直跺脚”。学校只好暂停这项工作,向海淀区教委申请用大白纸盖住教室四周。教委派人来到学校,四处看了看后,终于点头。

2014年,十一学校早早递交了报告,申请把考场挪到体育馆、篮球馆、羽毛球馆、报告厅等地,不再使用学科教室。刘笑说:“这样一来,布置考场的任务就变得更复杂了,但作为教师文化象征的学科教室不会再受牵连了。”


事实上,如果刘笑不能保护好老师的学科教室,可能会影响到老师对她的满意度测评。十一学校从1988年开始实行的对校长信任投票制度、对干部满意投票制度仍在进行。当前者的信任率低于51%时,校长将主动提出辞职;后者的满意率低于70%时,干部将不适合承担其职能。2013年8月28日,教代会公布了由贾祥雪等6位监票人、计票人签字认可的“校长信任投票统计结果通报”:正式代表105人,投出信任103票,不信任1票,弃权1票,信任率为98.1%。


教代会代表说,投票是无记名的,根本不知道是谁投的票。“从校长到各个部门,如果服务不好,我们就会给差评。”


2013年春季的一天,一位就读于北大的十一学校的毕业生,在网上发帖讲述母校在北大招聘会的情况,并附有一张广告牌的照片,上面有一句口号:“来北京十一学校,和我们一起改变世界,以教育的方式。”高三学生耿艺佳在网上看到这句话后,心潮澎湃,“一整天都平静不下来”。她说:“一定要回十一学校做老师。”


田俊老师2013年带队赴北大招聘,更多的是向学生们讲述十一学校正在发生的事,告诉北大的毕业生“我们理想中的学校是什么样子”。他们希望通过描述一个共同的愿景,呼唤和吸引那些有共同教育理想的人进入学校。


文章来源:源创图书《改变世界,以教育的方式:北京十一学校变革启示录》,李斌著,上海教育出版社2020年8月出版,原文标题为让教育自由呼吸

北京十一学校:让老师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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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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