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地聆听花开花落的声音

温柔地聆听花开花落的声音

陈苏锦

如果一个人的一生过的顺风顺水，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岁月静好，如果一个人一直性格很温柔，那我相信她会一直很优雅，不论年少还是年老。

可是，如果一个人，十六七岁的年纪，从省城安逸的家一下子插队下乡来到地处辽西的盘锦，当时号称“南大荒”的乡下，每天和当地的贫下中农一起风里来、雨里去地去育苗、插秧、媷草、收割、背稻子、脱谷、挖沟、放炮，干所有当地能干的农活，喝当地村子里的大水泡子的水，也喝农田上水线里两手拔拉拔拉草露出的水，忍受傍晚不知从哪集聚来的特别大的蚊虫围在你身边嚷来嚷去，叮的你胳膊和腿只要露出的地方就是被叮的大红点子，夏天热的时候，身上的痱子红的一片，一挠就破了……，收工回来，不管怎样劳累，起初是没有食堂的，自己抱草烧锅，饭吃得半生不熟的都是常事儿。下雨的天气里，你不光被雨浇得这透心凉，连睡觉的屋里都能听得见房子漏雨打在洗脸盆里的一阵紧似一阵的嘀哒声。这还不箅，没人说得清，为什么夜晚经常停电？望着星星，默默数着离开家有多久了……

可是，如果一个人，没有想方设法地回城，在当地乡村小学当了“孩子王”，嫁给了当地朴朴实实的农村人，而婆婆是那种结了三次婚的妇女，有三家不同的姓氏的兄弟姐妹在你经济条件稍有起色尤其是进城之后就开始一次又一次地找你借钱、找你带着看病、找你帮孩子上学、找你帮自己和孩子们介绍工作，不打招呼不管你忙不忙先来你家住几天，你多忙都要好好招呼他们，否则就闲话一堆“还找你们干点儿啥？”

可是，如果一个人，她忙来忙去、辛辛苦苦、风风光光地为儿子办了婚礼，娶了媳妇，儿子和媳妇过着过着，不到两年离了婚，她还没退休，每一天都风尘仆仆地在家和单位里穿梭，上有高龄的老妈妈，下有父母离婚留下的八个月大的孙女，花钱、费力都不说，心里的煎熬，上哪去说？

可是，如果一个人，终于熬到自己退休，和相濡以沫、相爱一生的丈夫准备天天接送刚要上学的小孙女的时候，心心相印的丈夫，没有征兆，睡梦中离世，甚至都不知道确切的几点几分，而一直到她唤他吃早饭的时侯，才一下子让她晃晃的，一下子掉到深渊里，他走了。不相信，不相信啊！她甚至不敢接受这样的事实。晴天霹雳，是她事后过了很长时间说的。瘦弱的她，被人扶着，亲自去选骨灰盒，在殡仪馆里参加丈夫穿着一身新警服的追悼会，看着那躺在鲜花丛里的丈夫，她宁愿他得了什么大病让她一直辛苦照料着也好过眼前的天人永隔啊！不顾所有人的好说歹说的劝阻，她坚持去为他拣骨灰。我在她跟前，眼泪止不住，却不敢哭出声来，生怕打扰了她的痛到骨子里、疼到血液里的悲伤，然后，是她在墓地里的放声大哭，歇斯底里，直到哭不出声音来，她，是忍着怎样的万箭穿心来送丈夫这最后的一程……

她去接送孙女上学了，从上小学开始，事无巨细……，她去几十里外的辽滨高中给孙女开家长会，她送孙女去北京上大学了，她坐动车提前去北京陪孙女考研了，惦着大儿子、小儿子家的孩子们中考了……

她，奔忙着，操心着。

生活里，你让这样的人如何温柔以对每一天？

就是这样一个人，高光的时候依然低调做人，对谁都和善，大悲的时候，从没怨天尤人。吃得了苦，受得了埋怨。如今，说起这种种过往，不喜不悲，略显苍老的脸上，慈爱的样子，温柔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不忍和那些斑驳的岁月纠缠在一起……

她跟我讲就在先生去世那年冬天，一场漫天大雪来了，那雪大团大团的，后来看着那雪像鹅毛一样飞啊飞，从天上的所有地方飘下来，她仰望着那些雪花，用双手去接，觉得接了好多好多雪花，到手里了，化成水，在手心里留下一丝丝的凉，也许，在别人的眼里，有些许的浪漫，也许，有人会觉得更落寞，可是，她，突然，想明白了，大雪之下的天穹下，一个人，要多渺小有多渺小，多微不足道啊！你辛辛苦苦，你手里能攥紧多少东西呢？风雨过后，不一定见彩虹，不过不是天晴了吗？生活中哪有那么多花团锦簇？打败你内心的，永远是自己。你自己想不明白，别人啥样铁嘴铜牙也没用。

不是经常听人说，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吗？那我们就莫不如好好地活，消消停停地吃饭睡觉，看看书，随心而喜，随遇而安，听听花开花落的声音，听听小鸟活蹦乱跳的唧唧喳喳，年轻的时候，我还风风火火的，说话也急，干活也急，现在，每一天都平心静气，现在每一天，都值得我用心去接住！

花开了，花落了。她，守着这份安静。

我，望向她，莲姑，这个在晚年的时候，依然温柔地聆听花开花落声音的人，在岁月的风雨中，于我，始终如导师一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