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念的两个层面

01

不时有来访者向我抱怨说：“包医生，你让我做的正念练习我都在做，我的病情怎么还没有多大改善呢？”我会回复他们说：“正念不只是几项训练！”

有一位心理卫生科同行跟我说：“老包，我认识一位正念高手，打坐一次可以超过1小时，你想跟他切磋一下吗？”我淡淡地向他表示感谢。

有一次，我给一位神经症患者布置正念训练的项目，她告诉我说：“我已经把《与自己和解》这本书中的正念方法全部练习过了”。我对此很是惊讶，回答她说：“您还没有入正念的门呢！”

我还不时看到有人在他的微信朋友圈中发个自己乘公交车时练习正念的信息。

此外，现在的禅七或者正念训练营等活动非常火爆，但我们也不时听到有人感叹：“一回到现实生活中，这些方法为何就没用了呢？”

02

对这些话语和行为留意一段时间后可以发现，正念在他们眼中只是一种工具。

其实，正念存在着互相作用的两个层面，它不仅是一种正规的禅修实践，更是一种生活方式。换句话说就是，正念既有着工具性的层面，也有着非工具性的层面。禅学中经常用“指月”来描述它们的关系，意思是说：指着月亮的手指只是工具，沿着这个手指所指的月亮才是我们要去观察的方向。如果把手指当目的，那是不会有进步的。

正念的工具层面的价值在于：学习正念冥想实践，体验它带来的宁静、专注、放松等益处。这跟人展开任何形式的持续学习过程中所发生的情形差不多，比如画画、开车、演奏乐器等等，通过不断的练习，我们会越来越擅长相关的任务。就正念冥想而言，我们愈发擅长身在当下，觉察自己的意识打算干什么，尤其是当意识陷入种种或微妙或明显的欲求当中的时候。接下来，我们兴许还将学会怎样不那么轻易地陷入此类精神能量和习惯模式。

正念的非工具层面是对正念冥想工具层面的真正补充，对正念的修习，以及从欲求相关心态、想法和情绪中获得自由而言绝对必要。与此同时，它又是一种“无我”，既身在当下，却又无处可去、无事可做、无须达到具体的状态，这似乎很难理解、很难讲述，用禅学的术语描述就是“如如”“悟”，用现代心理学的术语说就是“心流”。

03

正念的这两个层面是同时成立的。

没错，你需要进行观呼吸、观躯体、正念走路等具体项目的训练，但如果你太过“用力”了，或者太想要达到某个理想的终点，获得伴随而来的奖励，那么，你就只是把欲求转向了一个新的目的、目标或执念上，如此，正念就成了一种新的、升级修订版的“我的故事”。

工具和非工具层面之间的这种张力，根植于真正地消灭欲求，以及对欲求习惯赖以为基础的自我的“错误”感知。

借用禅学中的术语说，正念工具性层面的意义是：通过“禅定”、“八正道”等修习，获得内心的宁静，它是通向领悟无我、无常、平常心、活在当下等正念的非工具性层面的途径。也就是说，正念训练的目的是实现大脑认知模式的改变。

因此，如果没有在生活中践行正念的理念，不管你的打坐工夫有多厉害，离正念状态都是有些遥远的。正如下面这则禅学故事中的禅师，他修的是枯禅，是毫无正念可言的。

04

有一位僧人独自在草庵中修行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来他的衣食供养全是由一位虔诚的老婆子负责。一日，老婆子想要堪验一下自己所供养的这位僧人修行到底达到了什么境界，便让正值妙龄的孙女儿去送饭，并告诉她进入僧人草庵后如言所行。

少女将饭送入草庵，忽然抱住僧人缠绵，并附耳低语道：“正这么时，你感觉如何啊？”

那僧人冷冷地说：“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

孙女儿回家将情况告知老婆子。那婆子忿忿道：“二十年来我竟养了个俗汉！”她当即将那僧人赶走，并且一把火将那草庵烧了。

这个故事载于禅宗典籍《葛藤集》之中，也是我非常喜欢的。我在心理卫生科临床经常拿这则案例与部分心理障碍者探讨和分析。我在讲完这则案例后往往会问：“这位修行者的修行水平高吗？”大部分人对老婆子的行为大惑不解，有些人会回答：“这老婆子不是在作恶吗？咋能这样引诱修行人呢？”；还有人会回答：“修行水平高啊，你看这定力……”

是啊，老婆子为什么说那僧人是个俗汉呢？那僧人到底是得了道还是未得道？到底老婆子是对的还是那僧人是对的？若说老婆子是对的，莫非那僧人将少女抱住成就了好事，她就不说是他是俗汉了？若说那僧人是对的，面对美色冷若冰霜，是为得道高僧的风采？

如果从禅学的角度说，那位修行者并未得道。真正得道者是回归天然本真之性情的人，是顺其自然、随缘任运而为的人。那位修行者面对妙龄女子冷若冰霜，显示了他是个绝情禁欲的人，一个背离自然的人，一个将自己锁定在死寂空门中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他处于“痴”的状态。

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说，他处于“注意力固着”的状态；横亘在这位修行者“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墙并未打通，他的压抑、封闭、否定、隔离等心理防御方式仍然是坚不可摧。

总之，正念治疗的目标是实现它的非工具性层面的意义，而不只是学习几项正念训练的工具。——《过禅意人生：存在主义治疗师眼中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