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我爱你，叫阿尔茨海默式夫妻

“ 就像一块橡皮擦，一点一点擦掉记忆。更痛苦的是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记忆力丧失，你爱了她半天，她什么都不知道。”

01

她忘了全世界后，也会忘了我吗

上海浦东。

白发苍苍的孙鹏望着床上还在赖床的妻子，轻轻地问道：“想起来了吗？”

而床上的刘子美只是怔怔地望着孙鹏，随后又把头扎进被子里去。

孙鹏也不恼，只等着她再一次探出脑袋。轻车熟路地为妻子穿上外套，牵着她走进卫生间。就像照顾年幼的孩子一样，杯子里装上水，牙刷上挤好牙膏，看着她按部就班地开始刷牙，还不忘鼓励：“好，我们做的真好。”

刘子美洗漱完毕，孙鹏便拿起了梳子，给她梳起了头发。当然，这也是有名目的：“我们头发梳好了，人家一看：这个老太太真漂亮。”

这样一个普通又繁复的早晨，在孙鹏家里，已经循环了十年。

2010年，孙鹏的妻子刘子美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症。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记性不好，生活还在按部就班地前进。

但轮换了几载黄昏与四季，刘子美开始产生幻觉，她甚至会跟镜子里的自己吵架，会质问孙鹏镜子里的女人是谁。

孙鹏说，她的脑子里只剩下年轻时候的自己了。

年轻时候的刘子美，内向又优雅，江南女子的婉约和可人映在孙鹏的眼里，便是爱情最初的模样。和所有伉俪情深的夫妻一样，他们早在几十年前就彼此约好了钟爱一生、不离不弃。

“之前我们都经常和对方讲（爱），她现在如果不生病的话，我们会是一对非常恩爱的老夫妻。”孙鹏回忆到甜蜜往事，眼睛都亮了起来。

而如今的刘子美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会凶神恶煞地骂人，甚至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摔东西。但孙鹏却挺高兴——至少她现在还有语言啊。

可是看着妻子的状况日复一日地严重，孙鹏有些哽咽：“医生跟我讲：最后她不能吞咽，不能说话，只能眼睛看着你。人到最后，连骂人都不会。”

所以，即使现在妻子总是无理取闹，任性霸道，他也从不责怪和气恼。每当刘子美又打破了餐具，乱丢食物，或是对孩子们说些颠三倒四的语句，孙鹏只是一遍又一遍宠溺地说：”我们外婆现在返老还童了，她就是个宝宝。“

但谈及未来，孙鹏还是忍不住落泪了：“我真害怕，最终她在忘记了全世界后，也忘了我。”

02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海南海口。

和孙鹏的万事操心、事事亲为不同，刘艺梅还在努力培养孙学礼的独立。早上八点，孙学礼已经穿戴整齐，正努力地打扫地板，开始了新的一天。

银发短寸，身形魁梧的孙学礼机械地挥舞着扫把，就像刚学会扫地的小学生，这样的画面看着有些诙谐，又有些动人。

而这一切都被收录进刘艺梅直播间的镜头里。

”谢谢宝贝关注。“ 刘艺梅熟练又亲切地问候了新来的粉丝。为缓解丈夫的病情， 紧跟时代潮流的刘艺梅学会了利用直播增加孙学礼与外界的沟通。

刘艺梅对生活的热情都能溢出屏幕，就和孙学礼每天胸前必带的红领巾一样，火红火红的。从前是这样，13年孙学礼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之后，也还是这样。

“欢迎来到直播间。”可话还没说完，只见孙学礼连人带着扫把，“轰”地一声跌坐在墙角。

“哎呀，爷爷经常跌倒。”刘艺梅不忘给直播间的粉丝解释，又赶紧跑过去，轻轻地摸着孙学礼的脑袋，像是母亲对刚跌倒的孩子一样，喊着口号“一，二，三，加油，使劲！”把丈夫扶到小板凳上坐着。

除了频繁跌倒，糟心的事儿还有一大把。家里的人都不认识了，电开关到处拔着玩，大小便没完没了……刘艺梅一边拾掇着床上的隔尿垫一边淡然解释：“得这个病比什么病都累，全部精力都要扑在他上面。哎呦，不过从97年他中风开始都已经照顾了22年了，习惯啦。”

但生活倒也没有那么吝啬，刘艺梅最幸福的时刻仍然保留着。

她拿出年轻时两人互通往来的信件，把私有的浪漫公之于众，一字一句地读着：“真想长翅膀飞到你的身边，我和孩子们等着你胜利回来。”
而每一次读完丈夫的信，她也会满怀期待地再问一次：最后收尾怎么说的？

孙学礼脱口而出：你的礼。

刘艺梅便咯咯的笑。

谈及可能越来越糟的未来，乐观了一辈子的刘艺梅脸上也没有出现愁容：“从结婚开始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我那些同事都说他是我的尾巴。爷爷没生病之前，我从来不操心的，家务事都是他。医生说只能越来越严重，我还有点不相信。他一生能干，一生聪明，还是想他好。有希望，我就不放弃。”

生活在海口，风景如画的海岸线让人心胸广阔。老俩口喜欢自在无忧地携手在沙滩并行。

“爷爷看到大海没有？”

“看到了。”

“浪大不大？”

“浪大。”

刘艺梅忍不住唱起他俩曾经最喜欢的那首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我一时想不起……”

孙学礼悠悠地跟着唱一句：“我一时想不起……”

爱情有时候很简单，不过一蔬一饭，一花一木。但有时候又很难，囿于篷庐病榻，生老病死。

但无论是恒久忍耐，还是慈悲坚定，面对阿尔茨海默症，爱人的勇气和坚持始终跑不过遗忘。

其实阿尔茨海默症常常被人们当成是自然衰老的现象而不受重视，绝大部分患者因为病耻和忽视就诊不及时或根本不到医院诊治。虽然目前尚无治愈方法，但是通过合理的干预和家人的护理，是可以有效延缓疾病发展的。

早筛查、早干预。

记忆就能走慢一点，“我爱你”就能说多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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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孙鹏、刘子美、刘艺梅、孙学礼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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