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爸爸还想接你回家”：纸板上的这声呼唤，为何直戳人心？

穿雨衣端坐在地面上的父亲

在郑州地铁5号线入口处，一位穿着雨衣的男子垂头端坐在地面上，凭着身后“悼念鲜花”的映衬，以及停靠在旁边自行车纸板上的“呼唤”（“妞妞，爸爸还想接你回家”），所有人都知道他失去女儿了。从某种层面上而言，伴随着郑州地铁5号线“7.20事件”情况的公布，那些折叠在遇难者身后的家庭悲凄算正式进入舆论视野。

艾略特说“人类无法承受太多的真实”，就此去理解“穿雨衣端坐在地面上的父亲”，大概他也只是想感知女儿遇难时，到底是怎样的情景（按照片里的情景看是太阳天），可谁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

有必要说明的是，“妞妞”应该不只是“小女孩儿”的意思，更像是父母之于女儿的亲切呼唤。这样的推论如果成立，那么就意味着遇难者中的“小女孩儿”已经成年，因为“这一点”可透过遇难者名单进行实证：在14名遇难者中，最小的也已经满20岁。

并且从其它拍摄视角中也能看出，“穿雨衣端坐在地面上的父亲”看起来岁数已经不小，至少也在50岁往上，因此就他自行车纸板上的“呼唤”来讲，很可能是在以过往接送女儿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悲伤，因为对于接受至亲至爱的消逝来讲，总是需要时间的。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虽然只看到父亲的悲怆之感，但我们有理由相信，被掩藏在市井小巷里的母亲，可能早已哭死过去无数次。平心而论，仅就照片所传达出的悲凄就足够让人泪流满面，可想而知身为父母得有多么难过。

说到底，没有哪个活生生的人，能承受得起骨肉分离，尤其是那种养育交融下的至亲至爱之人。由此再去想象“妞妞，爸爸还想接你回家”，大概就是“下辈子，我还做你爸爸”的另一种表达。只是不知道，在风俗意义上的“头七”中，女孩真的能否回家再去“看一看”父母，而这似乎也是生者“执念”的核心推动。

列维·斯特劳斯认真的讲过：“人必须活着、工作、思想，并且敢于正视自己不会永远活在世上。有一天，这个地球将不再存在，到了那时人们所做的一切都不会留下来。”是的，敢于正视自己，不会永远活在世上，一切都不会留下来，大概如此去看待生命的消逝，似乎可以取得瞬间的放下。

可坦率地讲，以这种理性之词去劝说刚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总让人觉得有些残酷。因为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他（她）们对于生死的看待永远是直接的，永远是具象的，活着就是活着，死去就是死去，讲太多生与死的沉思，只会更加无法安放。

甚至对于他（她）们来讲，只有让苦涩涉入悲凄时，才可能取得片刻的安放。所以在看到失去孩子的父亲，在太阳天里穿雨衣，自行车上插纸板时，请不要感觉他“不正常”，而是要以最为温和的目光，接受他所要做的一切。

另外“穿雨衣端坐在地面上的父亲”可能在往后的人生岁月里，哪怕只听到雷声和雨声，就能成为泪人，他可能会去地铁5号线很多次以后，突然决定再也不去那里。因为当“空白的可怖感”（失去女儿后，导致的生活意义真空）退却后，生者总是要面对新生的。

不过想来还是令人心酸，如果“穿雨衣端坐在地面上的父亲”失去的是唯一的孩子，那么就世俗意义来讲，“失独”不仅意味着“老无所养”（子女层面），更意味着亲缘情感的坍塌，这对于将儿孙满堂奉为圭臬的大多数人来讲，可谓算致命的打击。

不得不说，不同人的生命质量明显有极大的差异，但是认为某些人的一生比另一些人更差或更好，还是在做比较，完全没有告诉我们，更差的一生是否差到足以算作很差的一生，或者更好的一生是否好到足以算作很好的一生。但通常的结论是，某些人的生命质量确实称得上就是差的，另一些确实称得上就是好的。

与此同时，时间之于悲剧，并非是绝对回溯性的存在，而是连续不断的，不是重复性的挠伤疤，而是不停追赶着的过程。没有什么东西是实存的，一切都在形成着，一切都在改变着，尤其关于生死之问，到最后都会交付给死亡凝视死亡。

但是作为“此刻的死亡”存在，很大程度上，最难的不是如何看待死亡，而是作为接受者如何将死亡确认下来。所以说，“穿雨衣端坐在地面上的父亲”除却在实践着风俗的仪式感，更为主要的是，他需要接受女儿离去，需要接受自己悲伤的内心，并且后者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平静下来。

甚至从现实出发，很多“悲人”最后干脆也不再愿意谈接受不接受的问题，只要不再提起“悲事”就行。毕竟每个人的觉解力不同，有的人就是放不下、走不出，索性“带着悲伤，抹着眼泪”也算是最好的结局，因为接受从来都是不体面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