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5月的一天，周恩来问身边的医护人员：“你们跟我说实话，我还能坚持多久？”医护人员一下愣住了，但马上又竭力露出笑容，想用几句轻松的话安慰总理，然后搪塞过去。

周恩来抬头看天空，仿佛就正视着死神，但又像是在寻找马克思的在天之灵，忽然坦然地笑了起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渐渐收起了笑脸，又换上了一种严肃的神情，望着医护人员：“你们一定要把我的病情随时随刻如实地告诉我，因为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个交待。”

即便是名演员，面对周恩来这样严肃而又坦诚的目光，也是无法做戏了。医生很快声音哽咽、颤抖起来，说：“怎么讲呢？总理，你叫我们怎么说……”周恩来脸上恢复一丝不易辨清的浅笑，缓缓点头，极轻极轻地说出一声：“不用说了。”

随后，他同侄女周秉德通电话，在谈到生死问题时说：“这有什么难过的，共产党员要唯物主义嘛！人生的规律都有这么一天。应该相信规律。”

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周恩来开始加倍工作，还拒绝所有医生们的劝告，也不许理发师来修面，甚至托着病重的身体，同夫人邓颖超一起来到八宝山革命公墓，他百感交集，一连向贺龙的遗像鞠了7次躬。

因为癌症的消耗，周恩来的体重由原来的130斤下降到只有几十斤。在病痛的折磨下，他连散步的力气也没有了。邓小平看到他的状态之后，果断指示医疗组：“减少痛苦，延长生命！”9月20日，医生不得不对他进行手术。

这是一次大手术，如果发生意外，周恩来可能就会永远起不来了。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为了防止后患，他在进入手术室之前，让秘书调来了那份他在1972年的专题讲话录音整理稿，随后带着稿子把自己关在卫生间一个多小时。

一段时间后，邓颖超很着急，很多次敲门之后也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在40分钟之后，医生再次去提醒手术时间已到，周恩来这才打开了门，用颤抖的手，在第1页上签了名，还写了：“于进入手术室，1975年9月20日。”

因为病重，漏写了“于进入手术室前”的“前”字。他签署的是一份留存清白在人间的重要文件，也是他一生中无数次签名中最后一次签名。签名后，他让邓颖超交给有关部门存档。

进入手术室前，周恩来躺在平车上，问身旁的工作人员：“小平同志来了没有？”邓小平听到后，立即来到他的身边。周恩来看着眼前这个几十年风雨同舟的老战友，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紧紧握住邓小平的手，艰难地说：“你这一年干得比我好，比我强得多！”随即被再一次推进了手术室……

通宵达旦的工作让身体出现问题

1967 年 2 月，周恩来被查出患有心脏病，这是因为经常通宵达旦的工作，长期疲劳所致。

1968 年，周恩来只剩下两个秘书。周恩来对来访的阿尔巴尼亚客人说：“我现在只有两个秘书，其他都支工支农去了。每天二十四小时，一个人得工作十二小时，我不能不让他们休息。晚上我让他们走，有些事情我自己写、自己办。”

心脏出现异常后，周恩来经常需要吸氧，办公时均有医生和护士在外面守候，随时准备抢救。周恩来的心脏病伴随着繁重的工作一天天发展。心脏科医生们曾在会诊后一致认为，周恩来的心脏病发展是比较重的，要及时严重注意。

但就在这一年，癌症又悄悄地向周恩来袭来。1973年从3月10日至 24日，周恩来在邓颖超陪伴下，到玉泉山做全面检查治疗。此后，病情有所控制，周恩来始终是边工作边治疗。由于过度劳累，这年上半年开始，周恩来的病情又开始加重。

这期间，周恩来靠输血及其他治疗坚持工作，住院期间，周恩来从 1974年6月1日做第一次大手术开始，到1976年1月5日做最后一次手术，前后共做了十几次大大小小的手术，平均约40天左右就要动一次，其中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其实，周恩来在住院之后，完全可以放下所有的事情去专心治疗、养病，但是他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依然选择奋斗到底，这也是周恩来的精神品格。

周恩来生病了之后，毛泽东一直都非常关心，他的病情、治疗检查等各方面的问题都要向他及时做报告。周恩来患上了心脏病后，门诊部给的报告中说：平时虽随时研究病情，调整治疗，但药物的力量毕竟有限，宜特别注意休息，增加睡眠，采取减轻工作和其他一些可行的办法，希望中央领导考虑，并给以指示。

叶剑英将报告送去给毛泽东，毛泽东看后立即批示：“应当休息、节劳。不可大意。”

周恩来患癌症的病情报给毛泽东后，他的心情很沉重，特意嘱咐要外要保密，不开刀，营养要搞好，并且睡觉要好。毛泽东考虑保密的原因是，“怕本人增加思想负担”；不开刀的原因是他认为做手术有危险。周恩来年龄大了，心脏又不好，开刀不一定比不开刀好。

毛泽东建议：“可通过中医的方法，用中药来控制病情。”周恩来住院治疗期间，每次到毛泽东的住处去开会，或者是汇报工作的时候，他都会详细问问周恩来的病情。周恩来也常常用写信的方式，向毛泽东汇报病情及治疗方案。

1975年10月24日周恩来又做了一次手术，这次手术之后，他再也没能够站起来。虽然他一直躺在病床上，但依然十分关心时局的发展，担忧着国家和党的前途命运。所以一开始他还是硬撑着自己去看报，慢慢地只能靠医护人员读报来了解外面的情况了。

癌症的晚期是十分痛苦的，周恩来以极大的毅力一直和疾病进行顽强的斗争。每当难以忍受的病痛袭来的时候，他就紧紧地握住医护人员的手，一声不吭，随后大颗大颗的汗珠就跟着从额头上落下来。

每咽一口饭的时候，他也是要付出极大的努力，为了国家和党，他决意要坚强活下去，哪怕是多坚持一天也好。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周恩来都会对身边的同志说：“我们多吃几口，来，给我数数。” 当费力地咽下一口后，他念叨着：“一！”又咽下一口： “二！”……

12月中旬，周恩来已经完全不能进食了，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癌细胞的扩散所产生的剧烈疼痛，常常会使他晕过去。为了减少他的痛苦，医生不得已动用了安眠药和止痛针。叶剑英医务人员指示：“想办法，能延长1天就延长1天，哪怕是多延长1小时1分钟。只要可能，就要尽到医疗方面的一切努力和责任！”

20日的早上，周恩来提出要见时任中共中央调查部部长罗青长，当罗青长急忙赶到医院的时候，周恩来再次昏迷过去，他就在外面等着，一直到中午，才等到总理醒过来。罗青长在旁边，听到周恩来说：“青长同志，想不到我一病，就病成这个样子，今天还能见到你……”

此时他的已经快要忍不住了，但还是强忍着对周恩来说：“党政军的同志们都问候您，人民都关心您，希望您早日恢复健康。”周恩来慢慢地点点头，并询问了一些台湾等问题和情况，还没说上几句，就再次昏迷过去了。

抢救一番后，周恩来再次醒过来，他满含歉意对罗青长说：“我实在疲倦了，让我休息10分钟再谈。”听到这里，罗青长再也忍不住了，背过脸去流下泪水，心想：总理病到这种程度，还一心想着工作，他的心里只装着祖国和人民，惟独没有他自己。

罗青长守候在周恩来的病房旁，下午周恩来苏醒过来时，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了。罗青长只好依依不舍地向他告别，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了两人终生的诀别。

不麻烦别人

12月底的时候，周恩来的精神慢慢好了很多，一天邓颖超扶他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心情不错的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的胡渣，说：“小超呀，我这脸不知成什么样子了，真想请朱师傅来帮我清洁一下。”

周恩来所说的朱师傅，是北京饭店的理发师朱殿华，已经给周恩来理了20多年的头发了。一般情况下，周恩来都是自己到饭店去理发，有时候因为工作忙，或者是急需要接待外宾的时候，他才会派人把朱师傅接到家里来理发。

周恩来对朱师傅十分尊重，从不埋怨或指责，每次朱师傅走进屋之后，他都会说一句：“老朱，又让你跑一趟，该耽误你的工作了。”每次朱师傅理完发后，他也会礼貌地说句：“谢谢！”

前些年，有次朱殿华去给周恩来理发，刚刮了一半的脸时，周恩来没忍住突然咳嗽了一下，朱师傅手滑，随即在他的脸上刮了个小口子。朱殿华心里一紧张，不知如何是好。

周恩来见状安慰他说：“这不怪你，怪我咳嗽没有向你打招呼。还幸亏你刀子躲得快。”为了不让朱师傅有思想负担，周恩来那天特意留他吃了晚饭才让他走的。

住院后，朱殿华开始时都会定期去医院为周恩来修胡子和刮脸，但是到了1975年年底，因为病情加重，周恩来就不再让朱殿华来了，如今已经近一个月没有修脸，他的胡须长了。而且他也想见见朱师傅，请他为自己修修面、理理发。

秘书似乎看透了周恩来的心思，就问：“是不是请朱师傅来一下？”周恩来想了想，叹口气，摇摇头说：“老朱给我理了二十几年的发，现在看到我病成这样子，他肯定会难受的，还是不要让他来了吧。”这几句话，让身边的同志一阵酸楚，别过去的脸，泪水再一次掉了下来。

周恩来因为病情越来越严重，整个人只能完全卧床，大小便都需要别人来帮忙，但他从来不让女护士来帮他。邓颖超多次劝他说：“这是她们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再说，你可以把她们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啊。”但是，周恩来还是坚决不肯，这也是为了表示自己对女同志的特别尊重。

对医务人员，周恩来是“称赞感谢”的，对他们始终予以鼓励，叮嘱说：“不要责怪任何人，感谢大家”。当周恩来判断自己的病难以治疗后，对医生说：“我的病在医院待下去已没有多少意思了，可否搬回家去住，这里还有好多病人，你们应去照护他们。”

与妻子谈身后事

1976年元旦，毛泽东于1965年写的两首诗词《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和《念奴娇·鸟儿问答》发表了。邓颖超带来这两首词，并给重病中的周恩来朗读，他十分欣赏这两首词，后来也多次让工作人员念给他听。

在不断批斗的那段时期，周恩来的处境是很艰难的，与他相濡以沫半个世纪的妻子，邓颖超也是一样，当时她在那种严峻复杂的情况下，对自己采取了“与世隔绝”的办法，就是“三不主义”：不跟任何人通信，不跟任何人见面，不跟任何人来往。

刚开始在那些混乱的日子当中，邓颖超特别心焦，她能为周恩来分担的事很有限，而且见面的频率又不能太多，所以邓颖超只能通过写信、请卫士递纸条等方式不断提醒周恩来要重视自己的身体，提醒身边工作人员尽量按时让周恩来吃一口热饭以及居短暂的休息。

直到周恩来病重住进医院，夫妻二人才有机会每天都待在一起，邓颖超才能陪伴周恩来走完生命最后的旅程。

那时邓颖超每天都去医院陪陪护，给周恩来读文件、读报纸等等，她曾在书中写下过两段当时的内心独白：

“从感情上来说，我个人是非常难过的，但我是个党员，要执行党交给我的任务……我用无产阶级的坚韧性，高度地克制我内心的痛苦，在他病中还要用愉快的精神和恩来一起同疾病作斗争”

邓颖超不仅积极配合医生们的工作，而且也会稍微提出一些建议，比如请中西医结合一下，或者是对休息睡眠等等做出一些研究。她也经常去鼓励医护人员，要大家有胆量和信心，意志要坚强，也常常会对大家表示感谢。

也是在病床上的这段时间，周恩来才与邓颖超有了很多交流和沟通的时间，但两人依然从不谈及纪律不许说的事情。有一天，周恩来对邓颖超说：“我肚子里还装着很多话没有说。”听到这，邓颖超也回答了同样的话：“我肚子里也装着很多话没有说。”

当时，他们两人都知道最后的诀别马上就要到来了，可能不说的话就再也没机会了。但是，他们最后还是选择把这些话都永远深埋在了心里，因为他们一直都觉得，越是负责的党员，越是应该要以身作则。

1975年10月，中央将邓颖超任命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但在重病中的周恩来得知这一消息后坚决反对，后来硬是将这件事压下去了。对此邓颖超完全没有一丝怨言，她说：“恩来这样做，我很理解。”周恩来对邓颖超的要求一直都十分苛刻，但邓颖超对这种苛刻却很理解，也很尊重，这也是夫妻两人可以相伴一生的重要原因。

在周恩来生命最后的时光，周恩来和邓颖超交谈最多的也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如何处理身后事的问题。很早的时候两人就商议过，并且互相保证，把“骨灰撒到祖国的大好河山去，撒到水里、土里去”。

邓颖超后来回忆说：“当他知道自己的病不能挽救时，一再叮嘱我，死后不要保留他的骨灰……葬仪要从简，规格不要超过中央的任何人……一定不要特殊化。”

为了落实这件事，周恩来还在病床上两次约见邓颖超的秘书，都再次强调自己的骨灰，要撒到祖国的江河大地上去做肥料，“活着为人民服务，死后也要为人民服务。”这两次谈话，都让秘书对夫妻二人更加敬仰了。

最后一次

1974年5月28日至6月2日，马来西亚总理访华，周恩来在身体极度虚弱、医护人员已经做好随时抢救的情况下，坚持会见和会谈，这是周恩来最后一次与外国首脑接见。5月29日，周恩来陪同马来西亚总理一起去见毛泽东，这也是毛泽东与周恩来，这对走过半个世纪的战友之间，最后一次共同会见外宾。

5月31日，周恩来和马来西亚总理在人民大会堂签署了建交公报，当周恩来重重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后，现场宾主们一片欢呼雀跃，举杯相庆。活动结束后，等到所有人都相继离开了大会堂之后，周恩来才在邓颖超以及保健医生、护士的陪同下前往了医院。

1974年9月30日晚，周恩来出席了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5周年的招待会，这是周恩来最后一次参加国庆招待会。致祝酒词时，他那带着江苏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是如此的熟悉、洪亮和清晰。招待会进行的过程中，医生多次前来催促下，最终周恩来满带歉意地向邻近的宾客握手告别，提前离场，结束了他最后一次国庆招待会的活动，离开了人民大会堂。

1975年6月15日，周恩来回到了西花厅，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到自己曾经学习，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1949年11月，周恩来和邓颖超搬到了西花厅，以此作为居住和办公的地方。周恩来在此生活了26年，周恩来去世后，邓颖超又在这居住了16 年。

西花厅的前院有一个前厅，建在约一米高的台上，是周恩来接待与宴请外宾的地方。台下有一椭圆形花坛，四周是常青树，中央栽种着周恩来和邓颖超都喜爱的芍药花和月季花。每年初夏时节，后院里的海棠花盛开，每棵树上开满了红色和白色的花朵，周恩来和邓颖超经常在树下散步赏花。

1975年7月1日，周恩来与部分身边工作人员最后一次合影。医院的工作人员其实早就想和周恩来合影留念了，但苦于没有机会。拍摄完大家都正准备离开，总理这时说了一句让大家都大吃一惊的话：“我这是最后一次同你们合影，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在我的脸上打叉叉。”大家面面相觑，都吓了一大跳，因为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8月份的时候，周恩来已经住院一年的时间了，但病情依然一直不见好转，医生检查后发现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全身了。9月7日，在不顾病情的恶化和医护人员的再三劝阻下，周恩来会见了罗马尼亚的党中央书记，伊利那·维尔德茨。

这次是他平生最后一次会见外宾，与此同时周恩来接近半个世纪的外交生涯，也随之落下了帷幕。过程中他坦然说自己的病情：这没有什么，只是一个自然法则。在这次会见之后，周恩来的病情也开始急转直下。

1976年1月5日，周恩来做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手术。1月7日，医生们来到床边为他进行治疗时，弥留之际的他从昏迷中醒来。周恩来微微睁开眼睛，声音极为微弱地说：“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们还是去照顾别的生病的同志，那里更需要你们。”这是周恩来生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1月8日上午9时，周恩来在与病魔的搏斗中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丝精力，怀着许许多多美好设想，怀着对共产主义事业必胜的信念，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