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退休前是医院里的小儿科医生。姥爷在1996年的春天病逝，为了避免“继父子不和”，姥姥没有再婚，生活重心全放在了孩子身上。2010年，小舅结婚后搬出去单住，姥姥突然觉得有些孤独。

姥姥和姥爷的合影

在亲戚朋友的介绍下，姥姥认识了老马。老马是我们市交通局的干部，他和姥姥同龄，高大英俊、做事有礼有节。一见面，他就博得了姥姥的好感，两人很快开始了“黄昏恋”。

于是，在儿女的祝福下，姥姥与老马到民政局领取了证。因为老马的前妻刚刚过世不久，两人计划第二年年初再举办婚礼。老马暂时先搬进了姥姥家共同生活，姥姥称呼老马“老马”，老马叫姥姥“小李”，两人恩爱得像新婚的小两口儿。两人还养了一只叫“汤团”的小猫，两人一猫的生活美好又甜蜜。

小猫汤团

妈妈和舅舅们管老马叫“马叔”，我称呼老马“外公”。

第二年元旦过后，姥姥和外公开始筹备婚礼了。外公的女儿很孝顺，给姥姥和外公策划了好几个方案。妈妈和舅舅们也积极挑选婚宴饭店，还出钱为姥姥外公预订了海南蜜月旅行。

可就在姥姥沉浸在甜蜜之中时，外公草拟的一纸协议将她的幸福感打得粉碎。距离婚礼还有8天时，外公将一页纸递到姥姥跟前。姥姥以为是婚礼的流程，没想到是一份协议书，上面写着：

李梦兰与马庆平婚前及婚后财产均归各自所有，债务各自负担；婚后，两人每月各拿出1500元作为家庭共同开销，超出部分两人均摊；一方如遇突发疾病，对方要全力救治、照顾，但所需医药费由生病方自理；一方如遇生病、住院等情况生活不能自理时，由各自一方子女履行赡养、监护责任。

看完协议书上的内容，姥姥整个人都懵了，她不明白对自己关怀备至的老马为什么要这样约定，她觉得“这样分工明确的婚姻没有爱情的味道”。

其实，外公有他的顾虑，他从新闻报道或朋友聊天中得知，现在很多再婚的老年人都是因为经济上牵扯不清伤及感情，甚至双方的子女都参加战争。想到他和他的小李也都各有子女，他不想两人的感情走向穷途末路。犹豫再三，他想到了“AA制”。外公说，“我觉得AA制可以将金钱从感情中剥离，这样能保证我们感情长久，也能避免财产纠纷”。

但是外公的解释听在姥姥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姥姥的身体一直不好，降压药和速效救心丸是兜里的常备药，而外公却是生龙活虎，每年体检都是“健康”。姥姥说，“老马是怕将来我生病了拖累他，想把丈夫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签份协议有备无患啊！”

姥姥当即与外公吵了起来，但外公铁了心要签协议，怎么都不妥协：“你要是不同意，咱们的婚礼就别办了，咱俩找个时间再去趟民政局就得了！”

抽屉里还躺着领取不到一年的结婚证，婚宴就定在8天后，亲朋好友都已经接到请柬了……姥姥觉得骑虎难下，含着泪、咬着牙在协议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姥姥和外公的婚礼如期举行。我去参加婚礼，乘坐的出租车刚拐进酒店的前厅，姥姥就疾步迎来，一旁的外公周到地护着她。

姥姥穿着鲜红的旗袍，脸上妆容精致，两股卷发搭在她的两颊，这该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新娘了吧。外公也是高大威猛，银色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在外人看来，真是好一对璧人！

婚礼后，姥姥和外公搬到了外公的房子里居住，两人还穿上婚纱拍了一张合影挂在卧室的墙壁上，让这间屋子更像是一对小夫妻的婚房。照片上，外公依然挺拔，姥姥靠在外公的肩膀上目视前方。

姥姥和外公

但是这个时候“AA制”正式生效，两个人的生活也变了味。外公变了，他变得锱铢必较，对金钱尤为明显，连早点买几个烧饼，也要记在随身的账本上。姥姥看着陌生人一样的外公，压抑的情绪爆发了：“你跟我结婚就为了找个不要钱的保姆吧？除了给你洗衣服做饭，在你眼里我还有什么价值？”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前妻看病让我欠了一屁股外债，我省钱是为了还债，把你择出去你还不高兴？”

“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欠债？真的欠债你把协议撕了，我和你一起还。”

“不需要！”外公摔门而出，姥姥气得嚎啕大哭。姥姥崩溃地给妈妈打了4个小时电话哭诉，但是，虽然与外公闹得很不愉快，姥姥没有动过离婚的念头，她觉得丢脸，“过了大半辈子了才往前走了这一步，如果离婚，会让人家笑话的。”

我在姥姥和外公家外面拍到的夕阳

2019年3月的一个晚上，一向健壮的外公突然觉得心口绞痛。身为医生，姥姥立即为丈夫采取了急救措施，并让外公交替服用硝酸甘油和速效救心丸。当晚，外公被送到医院救治，医生诊断外公患了心肌梗塞，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

因为手术中外公心脏右侧的血管突然爆裂，所以术后恢复得很慢，而且右腿一直麻木，走路必须依靠拐杖，在医院住了两个月才出院回家。为了不让儿女们分心，姥姥独自承担起对外公的护理工作。

不久，姥姥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她所在的医院领导向她发出了返聘邀请 这让姥姥欣喜若狂，她本来就是一个对事业无比热情，退休后仍然渴望发挥余热的人，但同时她也陷入了两难境地，一边是自己热爱的医生职业，一边是行动不便的丈夫，两者不能兼顾。

姥姥决定和外公商量商量，听听外公的意见。“不可能，你去上班，我怎么办？”刚听到姥姥想要返聘的事，外公立刻情绪激动地反对，没等姥姥回话，外公不容辩驳地说道：“你要上班也可以，给我雇个保姆，我还你自由身，不然想去上班，门儿也没有！”

其实，姥姥有过请保姆的想法，可她担心保姆不能像她一样尽心照顾外公，原本心怀愧疚的她听了外公的这番话，反而觉得自己很委屈：“在你眼里我也就是个保姆吧？我这么尽心尽力地伺候你，不感激也就算了，看你什么态度！”一怒之下，姥姥想要离家出走，外公拦着不让她走，争执之时外公推了姥姥一把，姥姥首度产生了离婚的念头。

姥姥住到了我家，知道两位老人闹矛盾，双方儿女轮番上门劝解，姥姥心软了，她想，只要外公能向她道个歉，她愿意放弃工作，回家照顾他。可是外公很倔强，就是不肯向姥姥“低头”。在我家住了很久，姥姥没听到外公的只字片语，外婆攒够了失望与心碎，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与外公离婚。

得知姥姥起诉离婚的消息，外公大为恼火，他坚决不同意离婚，理由是自己突遇疾病，生活不能自理，姥姥非但没有尽到夫妻间相互扶助的义务，反倒想以离婚逃避责任。

经调解无果后，法院判决准许姥姥与外公离婚，同时判决两人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负债务由各自偿还。姥姥和外公正式办理手续，领取离婚证书。

一场被“AA制”击垮的黄昏恋就此终结。离婚后，姥姥越来越享受独处的日子，养花、看书、做手工、烘焙，假期我会自驾带姥姥出去玩。后来也有人给姥姥介绍过对象，但姥姥都拒绝了，她说自己没有想步入婚姻的想法，也许是因为伤害太大，也许是害怕重蹈覆辙，不想再进入亲密关系了。

姥姥做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