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辞别故乡定居城市转眼间已十多年了,因工作之需,谋生之要,我不知不觉稀里糊涂被卷入复杂的人际关系中,也从中结识了一大拨新朋友,但每每曲尽舞终宴散人离时,孤零零回家走在城市大街上,总会怅然若失,惆怅困惑,想起昔日曾在黄土地上一道摸爬滚打的乡下朋友。
阿盛是我乡下朋友中特殊的一员,是最让我牵肠挂肚的忘年交,他命运多舛,才呀呀学语姗姗学步时就患小儿麻痹症,落下了右手臂萎缩的病根。但小时候,童真无邪的阿盛浑然不觉自己与正常人的差别,依然快跑、跳远、写字……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与伙伴们较劲,不屈不挠顽强生长着。
年幼无知毕竟是短暂的,随着知识“营养液”的灌入,阿盛既长身体又长见识,上劳动课时,他瞅瞅同学们左右手轮提水桶的潇洒状,便偷偷捏捏萎缩枯瘦的右手臂,喃喃自语:我的手咋这样。
“比体力我逊了色,论脑力我不服。”阿盛拍了拍硕大的脑袋瓜,又飘飘然了,但他绝不似自我安慰的阿Q,不着边际去专研什么精神胜利法,而奋发图强悬梁刺股寒窗苦读,盼望来日一举成名改变命运。
高考那天,他昂首挺胸踌躇满志进了考场,一气呵成轻轻松松填满了考卷,估分时,他胜券在握:“准中,准中!”
那个年代,高考之后还要面试,阿盛最踏心的是考分,最心悸的是面试,因为面试会揭他的底,会捅出一切,隐瞒不了,“死路”一条……
管你欢迎不欢迎,面试这天还是准时无误来临了,眼角黑了一圈精神濒临崩溃的阿盛也来了,他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站在主考官面前,一声提问,一个寒颤,那只裹在长袖中令人心跳的右手掌一下脱落出来,呈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怎么,是个残疾人!”考官们一阵骚动,一片哗然,宣布“残疾人不录用”。
睛天霹雳,阿盛撕碎面试单跌跌撞撞赶回家栽在床上蒙头大哭,他怨天尤人,怨生不逢时,怨命咋就这么薄,呼天抢地淋漓尽致怨了一回又一回,阿盛便出奇般地镇静了。
不在镇静中爆发,就在镇静中灭亡。阿盛天生就是倔,擦干眼泪头也不回外出打工,这些年,阿盛打过工,耕过地,看过门,甚至做过生意,一步一个脚印往前挪。
我与阿盛相识是在不经意间,我们在一次朋友婚宴上邂逅了,几杯酒下肚话就投机,嗟叹相见恨晚,虽年龄相差甚远,但类似的经历、共同的语言足以填平岁月的鸿沟。 我劝勉他自强不息,奋发有为。他激励我好好学习,早日成才。
后来阿盛在屋后一块荒地上圈养猪、鸭、兔子等畜生们,喜新厌旧迷恋上了“动物世界”,把我这个昔日难友抛之脑后。但我不忿忿不平,反而沾沾自喜,为他的创业而高兴。
卖出了膘肥的禽畜,换回了大把的钞票,第二年春天,腰包渐鼓的阿盛娶回了媳妇,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红红火火。“拐手盛”销声匿迹,没人瞎呼,左一声“阿盛”、右一声“阿盛”把他叫得心痒痒,“唉,十年后我还是一条好汉。”阿盛跷起二郎腿哼起小曲来。
在阿盛娶妻生儿育女的鞭炮声中,那时的我怀揣一张刚获得的本科毕业证书,顺当敲响了新闻殿堂的大门,成了一个新闻记者。因工作忙,琐事多,应酬繁杂,这几年偶尔回家一趟,也来去匆匆,根本无暇与阿盛碰碰杯,聊聊天。
去年春节,我偕妻儿带年货特地到阿盛家拜年。“唉,咱现在什么都不缺了,你们来了就可以,还带什么年货!”门口笑迎的阿盛一见面就直嚷嚷。厅外红联副副,灯笼高挂,厅内红团米粉,大鱼大肉,一应俱全,处处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气氛。
阿盛,好样的,我的乡下朋友。
页面更新:2024-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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