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与饰物：一场历史审美的时装秀

虽说在元明清三代，纺织工具、印染技术和面料品种都经历了极大的技术发展，然而，中国古代服装的全盛期依然首推唐朝。

可以说，正是唐代衣冠，构成了中国古代服饰的正典。

纵观莫高窟壁画中的人物，不仅云集了大量神仙、佛、菩萨、天王、罗汉、金刚、力士、伎乐、飞天、僧尼等神话与宗教人物，同样也有众多帝王、后妃、文臣、武将、士兵、仆役，更有供养人、商贾、贵妇、奴婢、侍从、匠人、乐工、士农工商、贩夫走卒甚至强盗也跻身其中。

在如此庞杂的神话、宗教、社会诸系统的人物图谱背后，深植着政治阶层分化的文化语境，而在此独具标识作用的便是不同阶层、身份所穿戴的服饰。

由于年代久远，许多古代服饰仅存于文献记载，但闻其名，未见其形，更不知服饰风尚的流变究竟如何。正是在这种前提下，莫高窟壁画才显示出它的非凡意义，它何尝不是一卷波澜壮阔的古代服饰图鉴总谱？

其中，首要的就是帝王与臣工。莫高窟中有不少的帝王听法图，尤其以第220窟为最。皇帝照常是冕旒深衣，而周遭环绕的大臣们则身穿方心曲领的深袍朝服，头戴进贤冠，脚着笏头履。唐代深受胡汉文化融合的影响，男性在宫廷生活中并不崇尚繁复修饰，而以简约为美，就连这类政治制服也是如此，只以体现典雅庄重为目的。

相较之下，反倒是那些经变画里的男性世俗人士或供养人的服饰更为复杂一些。在画面中，他们大多身着各色窄袖长身袍或衫，腰间束以玉带或革带，头戴幞头软裹，脚穿乌靴或履。可见，虽说中国古代自始至终都笼罩在男权统治之下，男性掌握绝对的社会政治权力，但他们仅仅把服饰的款式、颜色、纹饰作为身份地位的识别标志，谨防僭越与失序，从未过分追求服饰的美学意义。

就如当下从巴黎到米兰的各类时装发布会与秀场上所见的一样，女性才是引领时尚潮流的主力军。甚至也可以说，自古以来掌握服饰美学权力的始终都是女性，唐代也不例外。

莫高窟壁画中的女性服饰展示着当年的时髦与风尚，其魅力并不逊于如今任何一场奢侈服装品牌的新款发布会。从初唐的第329窟和第375窟到盛唐的第130窟，服饰发展愈发明显地展示出雍容华贵与绚丽多彩的趋势，同时女性也更倾向于通过服饰来凸显婀娜多姿的身材与体形。

这种明显的变化反映出唐代女性服饰的主基调，配以各类绣花纹饰的红色、绛色、碧色的裙衫是当时的主流。由于唐代风气开放，并未经受过多的礼教束缚，因此出现大量低开领、高束腰的女装就不足为奇了。此外，更凸显身段的圆领窄衫、更裸露肌肤的半袖裙襦，往往就更容易获得唐代女性的青睐。

在发饰方面，盛唐以后的女性大抵头梳高髻，便于安插玉石、金银材质并且镶嵌各类珠宝的簪、钗、玉梳背、步摇、钏。它们被能工巧匠制成祥云、凤凰、燕雀、草叶、花卉等图案与形状，栖身在女性的秀发之上，守望着大唐气象对女性之美的宽容与优待。

反过来看，倘若初唐时期的女性看到她们的后人如此华美，想必是要流露出艳羡神情的。按照当时的社会习俗，她们在外出时，大多头戴幂罗与帏帽一类配有遮面巾的帽饰。这种羞于将面部示人的做法，直到唐玄宗时才由皇帝下令禁止。相应地，此举也正式吹响了追逐时尚的号令，放任女性竞相以开放的心态满足爱美的本心。

至于女性的足衣，唐代大部分时间都以布袜线鞋为主，只有富贵人家才得享各类靴履。晚唐时期开凿的第147窟壁画详尽地描绘了女性线鞋的样式，它们看上去做工精细，鞋面挺拔，样式清秀，颇有几分素朴之美。

相对地，履则要奢华许多，最为明显的就是高头锦履—— 鞋面与履首均编织着流云、花鸟等纹锦，不难感受到其精巧与美观。根据开凿年代的不同，顺时地依次静观，也能从莫高窟壁画中窥见唐代风尚流变的起承转合。

当然，如果这种审视的目光带有社会学维度的考量，也不难从中发现，服饰的开放与保守几乎跟整个王朝的衰败与兴盛保持着平行发展的态势。譬如，初唐时女装仍旧沿用着隋代的窄瘦形制，朴素而含蓄；等到武则天执政至开元盛世时，衣身渐肥，领口渐低，肌肤裸露面积也日益增大；到了中唐时，这种变化达到了顶峰，又在晚唐时矫枉过正地有所收敛。

又或者，随着经济和文化的日渐繁荣，唐代女性服饰的阶层分化也愈加显著—— 贵族妇女身上的装饰主义特征暴露无遗，平民奴婢身上则更多地体现出极简主义风采。最为典型的例证就是飞襳垂髾 ，它构成了女性社会地位的分水岭：此乃贵妇专有服饰。

初唐时，尚且低调而不夸张的褵带，到了盛唐与中唐则越来越长，宛如仙服一般随风轻扬，让它的主人仿佛得道成仙般御风而行。一旦国运式微，贵族的安逸生活无从保障，服饰又再度回归到更加便于日常生活的常态。

由此可见，服饰风尚的流变向来不是自主的，它更多地尾随着文化与经济的形势变迁，既是其衍生品，又是其反映物。除了上述主要变化之外，这种例子不胜枚举。

国运昌盛，则妇女发髻渐高，反之则低；经济繁荣，则妇女面部装饰浓艳，反之则素雅；文化开明，则妇女袒露肌肤更多，反之则更遮蔽。

倘若从服饰形态的角度去探查时尚社会学，那么，这种变化在莫高窟壁画中体现得尤为明显。从更深刻的意义来说，它也集中刻画着古时日常风尚融合与演变的历史全景图，这在其他欧亚古文明瑰宝中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终】

本文节选自汽车文化主题杂志书

《骋客》04|驶入远古——行旅欧亚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