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北传的千年变脸史(一)

悉达多王子平生也许并未离开过古印度,但那些描绘着他殊胜脸庞的造像,却经历了横跨欧亚的万里之旅,从古希腊到中国沿海,无不留下这些融合又嬗变的艺术精品。这条回旋流动的古代佛像之路,既铺展了东西渐进的美学脉络,又道出了各国历史的时空叙事。

故乡:希腊艺术风吹进犍陀罗

公元前5世纪的一日,正值雨季,北印度一个名叫拘尸那迦的小村子里,已年届八旬的佛陀行到此处,却因饮食不适病倒了。弟子中最为聪慧的阿难尊者忍住巨大的悲伤,代所有人提出了对佛教未来的忧虑:佛灭之后僧团依止之处在哪里?

佛陀缓缓回答:“以法为师。”

佛涅槃后的几百年中,佛教僧团都相当严格地保守着以法为师、不传教主、不塑佛像这一传统。

可是对释迦牟尼的忆念如何安放?封存佛陀遗骨的舍利塔—— 窣堵波就首先成为了代表佛法延续的符号;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代表佛陀证悟时刻的菩提树、代表佛陀说法的法轮、代表佛陀人间行迹的双足印等符号,被渐次添加到“以形表法”的族属中来—— 但是正统的古印度上座部佛教徒始终没有打破“禁止人形造像”的圭臬。

在佛教中被誉为转轮王的阿育王开创了崇佛的孔雀王朝,让佛教一时成为印度中北部大部分地区的官方信仰。但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巨车王,在公元前185年被自己的武士华友刺杀。

华友建立的巽伽王朝却对佛教进行了大肆打压,使得本来聚集在恒河中下游的佛教僧侣四散而逃,其中大部分进入到了古印度西北部的犍陀罗地区。但这些僧侣可能惊奇地发现,犍陀罗早已不是他们预想中的样子。

犍陀罗本为古印度十六国之一,据说犍陀罗人骁勇善战且诡计多端,史诗《摩诃婆罗多》中,俱卢国王子们的母亲甘陀利就是犍陀罗人。

犍陀罗位于古印度的边地,南面大河,北枕崇山,是南亚次大陆面向中亚的门户,从公元前6世纪就成为外族频繁入侵印度的桥头堡,波斯人、希腊人、罗马人、斯基泰人等反复争夺这一战略通道。

战争和贸易使得犍陀罗原初的遗迹遭到破坏,但是却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异族文化,极大地促进了东西方的交流和相互认知。在这些外来文明之中,希腊文化的影响最大,希腊人不但带来了他们的祭典,还建造了宏伟的神庙和精美写实的神像。

犍陀罗佛像以石雕和泥塑为主,造型完全是希腊罗马神像的翻版,兼有独尊的塑像和刻有丰富佛传故事的石板。

佛陀多为立姿或者跏趺坐姿,身上的僧袍是希腊式的长袍“多地”(dhoti)的样子,擅长在坚硬的石头上表现出厚重的毛织感和人体的肌肉结构;一般鼻梁高耸,面部起伏明显,庄严俊美。

犍陀罗的匠人不但塑造了僧侣样貌的佛像,还把出家前的净饭王子用希腊贵族的模样表现出来。

佛像北传的千年变脸史(一)

贵霜国日渐繁盛的同时,西边伊朗高原上的波斯人也迅速地重新崛起,在号称女神后裔的阿尔达希尔一世的统治下建立了第二波斯帝国,即萨珊王朝。

萨珊的军队不断攻击着贵霜的西部,终于在公元2世纪末将贵霜一分为二,作为贵霜核心的犍陀罗地区也逐渐衰落。

犍陀罗的威胁还不仅仅来自波斯人,公元5世纪初,发迹于阿尔泰山、被称为“白匈奴”的嚈哒人在中亚四处劫掠,他们最终渡过阿姆河,进入了犍陀罗地区。

此时的贵霜军队不但已经没有能力保护领土,甚至连苟延残喘都求而不得,旋即被嚈哒骑兵灭族。还处在游牧向农耕社会过渡中的嚈哒人信仰芜杂,以古老的腾格里天为神,也受波斯祆教影响,但不信佛教,所以劫掠之余对于犍陀罗的佛寺采取了毁弃的处理方式。

无数的石雕佛像被匆匆推倒,随着城郭倾圮,掩埋在了漫漫的风沙之中。

几百年以后,迎着这从未停歇的风沙,从遥远的东土大唐缓缓走来了一位名叫玄奘的僧人,他在白沙瓦的残垣断壁中驻足瞻礼,凭吊古塔。在尚未全毁的雀离浮图附近,玄奘法师见到了不少佛像。

其中有两尊,白天在日光的照耀下金色晃耀,而在夜晚阴影之下则显露青绀般的石纹。当地的老人告诉他,传说此二像是数百年前无数手指般大小的金色蚂蚁不停啮咬石壁所成。

现在根据出土的文物了解到,犍陀罗的石质以蓝色片岩为主,质地的确是如同青绀;而贵霜时期的佛像装饰工艺以极薄的金箔贴于石雕表面,效果与玄奘法师的描述非常符合。

佛像北传的千年变脸史(一)

这些残存的佛教瑰宝,还是没有逃过异族的仇视。8世纪中叶,两河流域再次崛起的是比波斯人和嚈哒人更强势的伊斯兰势力,他们干脆而彻底地摧毁了所到之处一切与其相异的文明遗存,犍陀罗地区本已衰落的城邦终于成为人迹罕至的废墟。

巨大的佛像倒伏在荒草之中,被人们遗忘了整整一千年。

1861年,此时的印度已经是大英帝国统治下的殖民地,西方的探险者和考古学家开始活跃在北印度的田野和丛林里。

这一年,考古学家亚历山大・坎宁汉向英属印度总督坎宁勋爵提交了一份计划申请书,希望设立印度考古局。总督不但批准了他的申请,还将坎宁汉任命为首任印度考古局局长。

在随后长达五十年的考古研究生涯中,坎宁汉把所有心血都放在佛教寺院遗址的寻找和发掘上,他沿着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所记载的路线,走遍了印度北部,尤其是以塔克西拉、白沙瓦为中心的犍陀罗地区,由此才使埋于尘土的千年佛像重见天日,也将犍陀罗佛教艺术展露于世人面前。

回转起程:欧亚十字路的瑰丽身影

古印度有两个最为耀眼的佛教遗址地—— 巴克特里亚与巴米扬。

“巴克特里亚”是古代中亚及欧洲对阿富汗东北部地区的称呼,汉文典籍中多称“大夏”。

从巴克特里亚到塔克西拉的这段路,是波斯人、希腊人、贵霜人进军和征服的方向,是西方文明传入东方印度的方向;但文明的交流从来都不是单向的,犍陀罗孕育出的瑰宝—— 佛教造像,也从塔克西拉回传到巴克特里亚这个欧亚的十字路口,然后向远方走去。

连接犍陀罗塔克西拉和巴克特里亚有三条古道,都蜿蜒穿过兴都库什的崇山峻岭和河流沟壑。其中西道通往希巴尔山口,山口的南侧,就是重要的佛教中心巴米扬。中国人早在魏晋时期就知道巴米扬,把它称为“范阳”、“帆延”、“梵衍那”,这是古今音译的差别。

巴米扬最出名的,是东西崖壁上的两尊巨佛。东侧的大佛有38米,而西侧的更高达55米。这两尊佛像大致建造于公元4—6世纪,造型简洁,线条直率,衣薄贴体,纹如绳条,这是受到了犍陀罗、马图腊以及笈多美术的多重影响,但却在2001年被塔利班炸成灰烬。然而佛像从犍陀罗中心长途跋涉来到阿富汗,并非只在巴米扬一处停留,要知道,阿富汗境内到处是令人惊叹的佛教遗迹

佛像北传的千年变脸史(一)

2004年,阿富汗海关查缴了一批震惊世界的泥塑佛像,经过调查和追踪,发现它们来自喀布尔附近的一个古老遗址—— 梅斯・艾纳克(Mes Aynak)。

这批雕塑引起了国际学者的注意,阿富汗国家考古局也加快了对遗址的调查。2009年,在法国DAFA考古队的组织下,在这里发现了过千尊佛像、数座寺院遗迹,以及不计其数的壁画、经卷和木雕。

梅斯・艾纳克佛教遗存的时间跨度是公元2—9世纪,主要集中在贵霜晚期。佛教的兴盛使得世俗化的倾向更加明确,大量的宗教用品需求造成这里的佛像不像犍陀罗中心区那样以石雕为主,而是大多改为泥塑。

“收集河边的黏土,要在春汛时选择被河水滋润过的河岸或者其他神圣的地方,再等比例混合磨碎的石头粉末、沙子粉末和铁粉,同时要加入混合这些添加物的粘合剂—— 植物胶,还要加入神圣的东西,像肉红色玉髓粉末等等,之后要掺入炼乳、奶、澄清的奶油,最后在保持湿润的地方放置—个月。”

复杂精细的制作工艺保证了甘奇材料良好的可塑性和稳定性,使得中亚的工匠能够制造出堪比石雕的大尺寸泥塑佛像。

这种工艺还与石雕结合,用于摩崖巨佛的塑造,比如巴米扬大佛的面部就是用这种技术所造。

泥塑佛像工艺在希腊化时期就开始盛行于中亚,并且跟随着佛像的传播,一路向北,跨过了帕米尔高原,传到了西域新疆,传到了中原。

……

(未完待续)

本文节选自汽车文化主题杂志书

《骋客》04|驶入远古——行旅欧亚古道

佛像北传的千年变脸史(一)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4-15

标签:梅斯   佛像   巴克   欧亚   中亚   阿富汗   波斯   王朝   佛教   希腊   泥塑   印度   佛陀   石雕   千年   陀罗   时尚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