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集宁旧事》节选——第二十章

作者 林艾

长篇小说《集宁旧事》节选——第二十章


刘秦泰日想夜盼的刘芬失踪了,他为此茶饭不思,言语也少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许多,满头的乌发变得花白,脸上也增加了许多皱纹。刘秦泰的心理负担很重,嫂子的两个儿子莫名巧妙的不辞而别,嫂子为了守住他的那份家产,没有逃离集宁城,只是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他。可他却没有把她带好,至今都下落不明,以后见了面该怎么面对嫂子。


刘秦泰开始反思自己参加革命是否对头,真像老婆邢杏说的那样没事找事吗?这杀头掉脑袋的事情一个人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牵扯上小侄女刘芬来干。他一闭眼睛仿佛看见都是嫂子责备的目光: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当然不心疼,你的两个女儿比刘芬都大,为什么不让她们干?是自己硬把刘芬拉上了这条战船的吗?这些秘密活动为什么总在刘芬眼前做。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将无法平静地度过后半生。


刘秦泰不常来乌力计的家做客,让他的老朋友很是不安。他明白他是失去了侄女刘芬的原因,他便三天两头过来看他。刘秦泰看见进门的是乌力计,立刻坐了起来。他安顿邢杏烧茶,蒙古人唠嗑是离不开茶水的。他们爱喝那种开水锅里味道浓烈的砖茶,如果再掺上些牛奶,那就是正宗的奶茶了。


客人坐定以后,刘秦泰问乌力计当前的工作情况。乌力计说:“我屁股还没有坐稳你就问我这些,我还以为你洗手不干了呢?”


刘秦泰苦笑着说:“我的心里负担很重,自己闹革命还要拉上小刘芬。我嫂子因为受我的牵连险些没命,如今刘芬又不见了,你说我能心安吗?”刘秦泰说着说着情不自禁的眼圈都红了。


乌力计安慰他说:“你也不必太悲伤,干我们这个的,有多少人掉了脑袋。如果有一天需要我献身,我会脸不红,心不跳。”


刘秦泰说:“我一想起刘河的死就不能自控,他要不是掩护我们一家人,单身一人从哪儿出不了集宁城。多么年轻的生命啊!说没就没了,如果我能替换他,情愿自己上刑场。”


乌力计说:“革命自有后来人,一个倒下去千万个站起来,中国人是杀不完斩不尽的!”


刘秦泰声音颤抖着说:“刘河死了,刘芬没有音信,我怕再失去了你,如果你再有个闪失怎么办?你也是受我的鼓动才走上革命道路的,所以我的良心不安啊!”


乌力计说:“刘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我就是没有认识你,也会干革命。一个好端端的大草原,让日本人糟蹋的不成了样子。他们凭什么大老远来我们家门口杀人放火来了,不把他们赶走,我们能过平安日子吗?”


刘秦泰说:“兄弟说得对,我们要给刘河报仇,要给千千万万个为抗日而死的刘河报仇!不打垮日本帝国主义,我死不瞑目!”


乌力计说:“上级让我告诉你,近期有一批从苏联返回的干部路过咱们这儿,让我们做好安全接待工作。天气很快要冷了,可回国人员还穿着夏装。上级让我们尽快准备十套棉袄、棉裤、棉鞋、皮帽和皮大衣。昨天线人把钱送到了我家,可这十套衣服的棉花和棉布去哪儿买呢?”


刘秦泰说:“你为革命做的贡献太大了,等革命成功以后一定会加倍偿还你的。”


乌力计说:“你这儿话又见外了,你不是说过抗日救国匹夫有责吗……你还是先说说去哪儿买这些棉花和布料吧。”


刘秦泰说:“离草原最近的集市贸易地点在集宁,要买还得去集宁。只是这么多物品,没有内线是带不出集宁城的。要去还得我去,集宁城里我有熟人。”


乌力计说:“我不同意你去,你是集宁日本宪兵队备了案的人,回去还不是自投罗网吗?”


两个蒙汉民族弟兄为了给回国的革命者筹集过冬的衣物,争先恐后地要去最危险的地方,完成上级交给他们的任务。


邢杏在外屋准备着晚饭。自从他们举家逃离了集宁城后,她便变成了鸡胆子,他们男人们所说所做的一切都让人胆战心惊。知道还不如不知道,知道的越多越害怕。所以,他们在一块儿时候,她就躲在了厨房里烧茶做饭,她很少在男人面前馋言,但他们的话总会传进她的耳朵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信奉上了喇嘛教,一有空就拿出念珠,口中喃喃细语祈祷着刘秦泰、赵青梅、刘芬等亲人平安无事。


邢杏坐在小木凳上拉着风箱烧开了锅里焖山药的水,往锅上放笼屉时,在朦胧的月色下看见院里走进一个人来,这不是日想夜盼的刘芬吗?邢杏好像是做梦般的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是否这几天思念过多的原因,眼前出现了幻觉,她走出了家门看个究竟。刘芬大叫了一声:“婶子!”便扑进了邢杏的怀抱里。


刘秦泰听见了刘芬的说话声,赶忙跳下地鞋都没穿,跑出屋外一把从邢杏怀里拉过刘芬。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从头到脚打量着刘芬,当他的确看见眼前的刘芬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时,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混浊的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乌力计走出门,看着他们一家人激动着说:“小刘芬,你可回来了,你叔想你都快想疯了。”他又看了看刘秦泰和邢杏说:“你们就让小刘芬在院里站着,还不赶快进家啊?”


刘秦泰拉着刘芬上了炕。乌力计忙着问刘芬:“这些天你到哪里去啦,我们出去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


刘芬就把上个月外出送口信,遇上德王的部队和被王爷扣留,又被冯兄解救的事情讲给叔叔们听。刘秦泰听了以后问:“那送你回家的冯兄呢?”


刘芬说:“我让他进村住咱们家,人家有任务说啥也不肯,骑着马往东南方向走了。”


乌力计说:“人家还不是怕来了生人给你找麻烦,眼下人心隔肚皮,你知道村里谁是日本人的奸细?”


刘秦泰望着屋外黑暗苍茫的夜色,他想不起冯兄是谁,但容貌一定像刘河那样年轻和英俊。中华民族多少好青年为了赶走日寇强盗不分昼夜,舍生忘死地奋战着。


邢杏听了刘芬的经过后,便忙着出外屋拉风箱烧火蒸莜面。没等拉几下她又站了起来,大岚和二岚从外边捡干牛粪回家,她们和刘芬自然少不了亲热一番,邢杏又耽误了些蒸莜面的时间。


草原上人们做饭取暖的主要燃料就是是干牛羊粪,许多人家一年四季用羊粪砖、牛粪砖垒成院墙,让草原上的风吹得干透。等到春暖花开时,这羊粪砖和牛粪砖垒的墙也快烧完了,就这样年复一年的垒了拆,拆了再垒。草原上的牛羊毛可以卖钱,肉可以食用,粪便也是用之不尽的燃料。


说也奇怪,这顿莜面焖山药怎么也蒸不熟,邢杏揭开笼屉尝了三回,莜面还夹生沾口。这顿饭已经蒸了半个多钟头,大家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刘秦泰就让邢杏把饭菜端了上来。


大家明显都没吃好。一方面有乌力计客人在,另一方面刘芬刚回来,刘秦泰就让邢杏重新做白面烙油饼炒鸡蛋。邢杏忙着把白面和好后,乌力计却说:“我家还有现羊肉,去我家吃现成的手把肉吧。我和刘哥喝上几盅,也好给刘芬接风洗尘。”


邢杏说:“我把面都和好了,家里酒也有。我先炒几颗鸡蛋你们哥俩喝酒。”


乌力计说:“等改日再来吃你的烙油饼炒鸡蛋吧。”他朝邢杏的耳朵边悄声地说着:“我们和刘芬还要商量别的事情。”


邢杏便没法再留他们。大岚和二岚眼看着刚进家门的刘芬又随大人们走进了夜幕。她们也明白刘芬在做大事情,这样的事情就是打死她们也不敢干。


刘芬遇难好多年以后,邢杏还对刘芬回家那顿蒸不熟的莜面饭而感到蹊跷,多少年来她从没有做过夹生饭,是那天刘芬回家皆大欢喜,还有大岚、二岚见到刘芬耽误了蒸饭的时间?还是上天早有预感刘芬再干下去要出事?为什么刘芬回家的那顿饭就蒸不熟呢?早知道这就是不祥之兆,邢杏说什么也要阻拦她不要再干男人们的事情,但她又能拦得住吗?


在去往乌力计家漆黑的夜路上,乌力计向刘芬谈了去集宁给共产党的回国人员买棉花和棉布的事情。乌力计说:“我们考虑觉得只有你去最合适,第一你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不会引起鬼子汉奸们的注意;第二你对集宁的环境很熟悉,再加上有你母亲还在集宁城里,她会帮助你的。你有决心完成任务吗?”


刘芬爽快地回答着:“请叔叔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我都好几年没见过我妈了,顺便还能看看她,我明天就上路。”


乌力计说:“不着急,你在外边受了这么多的罪,在家里养上几天,再说你叔也舍不得你明天就离开他,刘哥我说的对吗?”


刘秦泰说:“在家呆上几天再说……。”刘秦泰心里想,这个乌力计,你让刘芬去日寇占领下的集宁城也没问我同意不同意就自作主张。他宁愿自己亲自出马也不想让刘芬再去,可当着刘芬的面他不好拒绝乌力计提出的建议。


乌力计继续说着:“集宁桥东一马路有一家叫“三镒诚”专营棉花、棉布的商号,掌柜的叫孙配天,他会给咱们把货筹办齐全的,这么多的货怎么运出集宁城是个事情,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说话间已经来到乌力计的家。他家的大黄狗老远看见有生人来便“汪汪”地狂吠着。乌力计高声呵斥后,大黄狗便摇着尾巴跟在他们三人的后边。


他们进了家门以后,乌力计的女人忙着煮手把肉,片刻工夫肉便端上了炕桌。刘秦泰和乌力计喝着碗里的烧酒,大口地吃着淌着血水的手把肉。刘芬喝过乌力计婶子送来的奶茶后,上下眼皮直打架,便从炕上叠得一摞被褥里抽出一个枕头睡在了叔叔身后。昨天夜里在王府思忖着逃跑一晚上没睡,今天又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整天,她实在太累了,头挨住枕头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刘秦泰和乌力计边喝边谈,他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熟睡的小刘芬。她才走了一个多月,就像是走了一年多的漫长。她的皮肤被高原夏日的阳光晒得黑里透红,风吹日晒的容貌更像个男孩子。她刚回家又要出发,他真舍不得再放她走。刘秦泰把自己的夹袄盖在了刘芬的身上。


乌力计说:“我知道你心疼小侄女,不想让她再出去。我去你家时还没打她的主意,当听了她说的坎坷经历后,觉得她很成熟,有些事情比我们大人考虑的都全面,去集宁的任务非她莫属了。”


刘秦泰说:“还是我自己去吧,我不忍心给孩子再增加这么大的压力。”


乌力计说:“你别逞能了,就是我去也不能让你去,咱们不做那个无谓的牺牲……。刘哥,我跟你打赌,如果刘芬没有圆满完成任务,我的牛羊就都归你。”


刘秦泰苦笑着说:“这不是打赌的事情,如果刘芬有个三长两短,我实在没法向我嫂子交代啊!”


乌力计说:“那咱们再考虑上几天再说。刘芬才走了一个多月,你的头发就白了许多,我可不能失去你这个老朋友啊!”


两个蒙汉民族的汉子,在六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敞开心扉地谈着,他们直来直去没有一丝的保留,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设计着进出集宁城的种种方案。在人选上再挑不出比刘芬更合适的人来,可刘秦泰还是没有答应乌力计,他们便把谁去集宁城的事情往后推,等过两天再商量。


其实刘芬早就醒了,她从炕上爬起来就说:“你们谁也别争了,明天我就回集宁看望我妈去。”


刘秦泰说:“我不想让你去,还是等打垮了日本鬼子再回去吧!”


刘芬说:“不,我非走不成!”


刘秦泰知道侄女的脾气,一旦她要想做的事情,谁也别想拦着她。乌力计看到刘芬迫不及待的样子便安慰她说:“你可不能小看了这布和棉花的事情,它关系到许多人冬天有没有棉衣穿的大事情,再讲深了还有你的性命问题,可不是好玩的。”


刘芬露出孩子般满不在乎的笑容说:“乌力计叔,这些我都知道,你们放心吧!”


乌力计看看跟前的刘秦泰,好像问他怎么办。刘秦泰说:“既然孩子主意已定,你们就走吧!”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乌力计和刘芬各自骑着马离开了温都尔庙村,往集宁方向而去。刘秦泰在村口一直望着他们俩的影子消失在晨雾里才回到家中。


民国三十七年秋天的一个深夜,解放军晋察冀军区三兵团一纵队和绥远的八纵队包围了集宁城,在城西门执勤的赵大川的中队,开城门放进了解放军,使正在城内部署城防的蒋军阵营大乱,他们丢下了汽车、大炮等辎重和武器,从城东门仓惶逃走。


太阳从东城墙上露出了火红的笑脸,尽管战争的硝烟还在那张笑脸前弥漫,但丝毫也阻挡不住炽热的光芒照耀着大地。解放军部队在城里打扫战场,集宁车站的大水塔前,停放着蒋军没有来得及运走的十几辆美式军用大卡车,解放军部队寻找着会开车的战士,想把这些战利品开到城外隐蔽的地方去。


没等把汽车发动起来,天空传来的“嗡嗡”的声音,紧接着国军的飞机扑向车站前滞留的军用汽车上,飞机扔下炸弹,部分汽车立即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在烈火中,解放军战士们从没有着火的汽车上往下扔军用布匹……第二批敌机又来轰炸,可车上忙乎的人们并没有听到。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兵上前大声喊着:“快隐蔽,敌机又了……”车厢里一个瘦小的战士只顾低头干活,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险情就在眼前。这个身体魁梧的老兵上前一把将他揪下,然后拉着他便跑。


俩人刚跑出十几米后,三架敌机已经俯冲下来,老兵连忙把小兵按在了一个弹坑里,然后又趴在小兵的身上。只听见敌机的机关枪“滴滴嗒嗒”地打在了那辆汽车上。霎间汽车爆炸起火。


敌机飞走以后,小战士从老兵的身下爬出,他望着救他的老兵脱口而出:“冯兄?”这个被叫做冯兄的盯着满脸灰土的小战士问道:“你是……?”


小战士从老兵身旁爬起来一把摘下军帽,露出齐耳短发说:“冯兄,我是刘芬呀!”


冯兄连忙拉住刘芬的手说:“怎么会是你呢?小刘芬!”他们为能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重逢而激动不已;他们也为能在成千上万的战士们中间以这种方式相见而感到惊奇。眼前的冯兄比前几年又多了些男子汉的魅力,是他腮边的胡子没有刮掉,还是炮灰遮盖了年轻的脸庞?刘芬也不知道了,她总觉得与上一次见面有很大的不同。


冯兄望着眼前的小刘芬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尽管她的脸颊上布满了灰层,但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烁着热情的光泽。冯兄有一种遇见久别了亲人般的感觉很想拥抱她,但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笑着对刘芬说:“真想不到,如果我俩在大街上相遇,也是不敢相认的?”


刘芬说:“我可不会忘记你,多少次做梦都梦见你。”


冯兄调侃着说:“我可没有梦见过你!”


刘芬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咱们把战场清理了,我带你见我妈和我叔去!”刘芬和冯兄分别把所在部队的番号告诉了对方,他们又加入了灭火和抢救物资的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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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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