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集宁旧事》节选——第十三章


长篇小说《集宁旧事》节选——第十三章

作者 林艾

过了正月十五,城里的鞭炮声逐渐趋于平静,这年也就过完了。一天傍晚,邢杏到桥西的戏园子看戏去了,刘秦泰躺在炕上抽烟,隐隐约约听见几声鞭炮声。他开始没当回事儿,就在眯眯糊糊的睡梦中,“啪,啪”两声凌厉了的枪声冲破了黑暗的夜空。

战事频繁的年月,枪声和鞭炮声不一样,子弹不像鞭炮那样噼里啪啦,响声伴随着一种哧溜、哧溜就像管道挤压“抽风”一般的声音。刘秦泰披了件棉袄走出了家门,打开院门只见一个身材精瘦的小伙子闯了进来,他被他惊得打了个趔趄。小伙子摘下皮帽闪着黑亮的眼睛说:“大叔,快救我,后边的‘黑狗子’追我。”

刘秦泰二话没说,把大门的木销插上。院里东房和西房的住户走亲戚去了,没人看见被警察追赶的人进了刘秦泰的院门。

刘秦泰的屋里没点灯,他问来人警察为什么追他。小伙子说:“我是共产党,你要是不同情,就把我交给‘黑狗子’。”

刘秦泰不再言声,默默思考怎么办?街上杂乱的脚步吆喝声由远而近。刘秦泰想起了西房二姨临走时把家门钥匙留在了他家,便拿着钥匙把西房的门打开,让小伙子蹲在炕沿下,然后又把家门锁上。

刘秦泰回到正房还没上炕,街门口已经响起了警察们的嚷嚷声。刘秦泰拖着鞋走出家门,门缝手电筒的亮光直射在他的身上。他上前打开了院门,一群警察便闯了进来。

“刘掌柜的,看没看见有一个身穿黑衣服、头带黑皮帽的家伙呀?”黑灯瞎火的夜里,刘秦泰看不清说话人的模样,想必这个警察认识自己。

刘秦泰说:“老总有话进家说,外边天冷。”刘秦泰把警察们让进了屋里,然后把灯点上。众警察看见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又转身出了院子。他们的手电筒晃了晃东西房门上的锁子,便让刘秦泰把门打开。

刘秦泰说:“这两户人家走亲戚去了,我可开不了人家的锁。”

警察们的手电筒往西屋一通乱照,屋里的情况一目了然。紧挨窗的顺山大炕一直延续到北墙下边的锅台,西墙下边放着水缸、破木箱等杂物,再往里边堆了些白菜和土豆。刘秦泰的心仿佛都快跳出来了,那个小伙就藏在锅台前边的炕沿底下。警察们又到东房窗前瞧了一会儿,觉得没戏就到别人家搜查去了。

他们临走时说道:“谁敢窝藏共匪一律满门抄斩!”刘秦泰没言声,对这些吃、喝、嫖、赌的家伙们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警察们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刘秦泰打开了西房门上的锁。因为屋里没有生火,小伙子冻得脸色煞白,他跪在地上给刘秦泰磕了个头,嘴唇颤抖着说:“谢……谢谢老叔的救命之恩,革……革命成功以后一定报答!”小伙子说完就要走。

刘秦泰堵在门口,“警察在外边搜查得紧,城门都关了,你跑得了吗?”他把小伙子拉进刘强住的西屋说:“我侄儿回他媳妇娘家了,今晚你哪儿也别去,天亮了再做打算。”此刻邢杏看完戏在叫丈夫开院门,刘秦泰忙对小伙子说:“笼屉里有馒头,吃完悄悄睡下。女人们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了一晚上都睡不着。”

小伙子用信任的眼光朝刘秦泰点了点头。刘秦泰出去给邢杏开了院门,夫妻睡下一夜无语。第二天没等邢杏起床,刘秦泰披着棉袄进了西屋,还哪有昨夜那个小伙子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早走了。刘秦泰出堂屋走到院门口,看见院门上的插销并没有打开,这共产党难道能够飞檐走壁,从哪儿出去的呀?

三年以后的一天上午,刘秦泰坐在炕上抽旱烟,突然闯进一个人来,这个人手提两包点心放在了地上摆着的大红柜上。刘秦泰心里纳闷,我没这么个亲戚啊?来人摘下帽子,刘秦泰认出了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前年冬天被警察追赶的那个共产党。刘秦泰张了张嘴没言声,这共产党可是日本人的死对头,人家抓还抓不到你,你到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年轻人露着雪白的牙齿说:“大叔别害怕,我想在桥东的一马路开饭馆,办理良民证需要本地人担保,我便找到了老叔家。”

那天夜晚年轻人雪白的牙齿给刘秦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他的脸上有些胡子,比从前白白净净学生的摸样成熟了许多。刘秦泰没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样年轻的生命一旦身份暴露,让日本人逮住必死无疑。

“大叔,我们不会白用你,你可以在饭馆入股,每个月一结算。”年轻人微笑地说着。

“你就不怕我把你送给日本人?”刘秦泰虽然对来人十分好感,但还是与他调侃着。人家这般年岁,谋的都是大事情,自己的两个侄儿呀!刘秦泰“哎”的一声长叹。

“大叔要是出卖我,前年冬天我就成了枪下鬼了,”年轻人对刘秦泰满怀信心,“我想大叔一定会帮忙的。”

刘秦泰说:“办理良民证,咱们怎么称呼呢?”

年轻人说:“我是你侄儿,叫刘河。”

刘秦泰说:“口音不对呀?我是山西天镇口音,你是绥远凉城口音。”

年轻人说:“我爷爷那辈出的口外,我在凉城土生土长,所以是当地口音嘛!大叔要是觉得不妥,我就去找别人吧。”

刘秦泰说:“就凭你这样信任我,也得帮你的忙。”刘秦泰穿衣带帽随着年轻人去伪县府办理良民证。

日本人占领集宁城以后,接收了原来的户籍档案,对前来经商做工的人,实行连保制度。一旦身份不明的人出了事情,就要追究担保者的责任。这有些像中国古代株连九族的政策,一人出事,全家问斩。刘秦泰为这个叫刘河的共产党担保,要冒被杀头的风险。

刘河在集宁桥东一马路开了一家“聚丰园”饭馆。他自任厨师,他烧的口香蘑菇、红烧肘子等菜肴味道独特,前来就餐的有鬼子汉奸,还有像刘秦泰这样开手工作坊的买卖人。食客们只有刘秦泰一个人知道掌勺炒菜的是个共产党。

时间长了,刘秦泰还知道刘河以开饭馆为名,为大青山的八路军筹集布匹、药品等物质。刘河从来就不瞒着刘秦泰,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做。只要有生面孔食客,刘秦泰便坐在旁边自饮自啜,就等于给刘河站岗放哨。如今他们已经绑在了一个战车上,祸福死活紧密相连。

集宁城沦陷以后,社会秩序逐渐趋于稳定。刘秦泰的隔壁住进了一家日本人。这个日本男人是米田缺毬的秘书,女人是随军家属。日本一家住正房,赵青梅和女儿住西房,东房住着一对老年夫妇。

日本人刚住进来,赵青梅挺害怕。日本鬼子占领了集宁城以后,赵青梅每天进出城门都要鬼子兵鞠躬,她从来不敢多看他们一眼。她整天想着日寇在天镇县城屠杀老百姓的事情,但这家日本人并没有骚扰他们。这个日本军人每天去伪县府上班,日本女人在家里当家庭主妇。由于语言不通,日本女人与邻居们也只是微微点点头而已,彼此并不说话。

日本军人回家以后,女人把饭菜端上炕桌,女人跪在旁边等着男人开口以后,才能动筷子。这日本人还要天天洗澡,每到晚上睡觉之前,女人把热水灌进一个大木盆里,男人便踩着木盆前边的一块儿木板爬到木盆里。男人洗完爬出来,女人爬进去再洗。日本人洗澡好像比吃饭都重要,集宁的老百姓管他们洗澡叫褪猪毛,正常人哪有天天进热水盆折腾的。

这个日本军人还有一个嗜好舞军刀,每当喝醉了酒就在院子里唱歌舞刀。西房的赵青梅母女俩和东房那一对老年夫妇早早拉上了窗帘。日本军人走过来用刀比划着,赵青梅她们吓的头也不敢抬。日本女人走过来,微笑着示意她们把窗帘拉开,她男人是给他们表演歌舞,让大家不必害怕。

拉开窗帘有了观众,日本军人便把手中的军刀扔向天空再伸手接住,嘴里“叽里呱啦”地唱着。日本女人拍着巴掌跟着节奏起舞助威,男人手里的军刀舞得更狂。赵青梅她们吓得胆颤心惊,但还得给人家赔笑脸。日本军人酒后舞刀是邻居们最难熬的日子。

时间长了,赵青梅对日本人有了一定的了解。只要别招惹这些家伙,他们也不欺负你,就在她认为能和日本人平安相处的时候还是出了事情。

在日本鬼子的统治下,良家妇女不敢乔装打扮。一身黑灰衣服穿在身上,小媳妇头上留个髻,姑娘齐耳短发,再往脸上抹些灰煤,看上去越恶心,安全系数越大。可邢杏的大岚十六七岁正是爱好看的年龄,有一天傍晚,她穿红带绿前脚刚进门,后边就跟进了一个日本兵。这个日本兵端着手中的刺刀示意邢杏出去。邢杏脸色苍白,望着闪着寒光的刺刀不寒而栗,哆哆嗦嗦走出了家门。

隔壁的赵青梅正在做晚饭,她隐隐约约听见大岚“救命“的哭喊声,就放下手中的莜面进了小叔子的院门,只见站在院里的邢杏脸色煞白,她手指着屋里,抖动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青梅进屋看见日本兵爬在大岚的身上,忙着扒大岚的裤子。大岚吓得神志不清,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日本兵刚顾忙乎手下的猎物,并没有发现身后的赵青梅。赵青梅从炉灶上端起铁锅照准日本兵的头砸了下来,这个家伙就像一摊稀泥倒了下去。赵青梅看着日本兵直翻白眼,吓得“妈呀!”大叫了一声,然后用手捂住了嘴。

邢杏急忙进屋,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她面无血色地站在哪儿,不知道如何是好。赵青梅已经缓过神来,她对邢杏说:“你守在家里,别点灯,任何人来了都别给开门,我去找秦泰回来再做商量。”

赵青梅去了桥东一马路的“聚丰园”饭店,刘秦泰看见嫂子的表情就知道有急事儿,她无事不登饭店的门。赵青梅一句话就把刘秦泰吓懵了,“我把日本人给打死啦!”

刘秦泰望着赵青梅,“嫂子,你没喝醉吧。”

赵青梅说:“死人还在家里呢?”

刘秦泰这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望望四下无人,便急忙随赵青梅往家里走。一路上赵青梅把事情的经过悄然告诉了小叔子,然后说道:“我去宪兵队自首吧,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以为是在民国时期,还有个上诉的权利。咱们回家以后再说。”赵青梅是为救大岚打死了日本兵,刘秦泰可不能让嫂子一人受过。

回到家以后,刘秦泰把手放在日本兵的嘴唇上,这个家伙早已停止了呼吸。刘秦泰到堂屋找了条麻袋,叔嫂二人将死人装进了麻袋。他们在里屋黑灯瞎火地干着,邢杏在外屋望风。把这一切处理完毕,刘秦泰点燃了油灯,他对赵青梅说:“嫂子你先回家安顿孩子吃饭,绝不能让住院的日本军人看出一点破绽。晚上十点以前你过来,咱们把那个东西处理掉。要是再晚了,日本人发现他们有人没回来,就该出来查夜了。”

赵青梅返回了家,手忙脚乱地安顿女儿吃过饭睡下,看见正房的日本人屋里也灭了灯,就轻手捏脚地进了隔壁小叔子的家门。刘秦泰吹灭了屋里的油灯,他和赵青梅把装有日本兵的麻袋放在手推车上,又把那枝步枪藏在麻袋底下,然后朝邢杏使了个眼色,让她出街门看看是否有人。邢杏在街门口望了望,然后朝他们摆了摆手,刘秦泰和赵青梅便将手推车推了出去。

刘秦泰和赵青梅推着车沿南财政街一直往南走,周围几家住户的油灯闪着昏暗的灯光,更多的人家黑灯瞎火,偶尔传出几声孩子的哭叫声,马上被大人厉声喝住。街道上除了刘秦泰叔嫂的呼吸声,再听不见一点声音,整个集宁就像一座空城似的渺无人烟。

刘秦泰叔嫂二人推着车一直走到了南财政街尽头的一口水井边。刘秦泰望望无人,他便从麻袋底下掏出那枝步枪扔进井里,步枪落水的声音不大。刘秦泰再听听没有动静,叔嫂二人便将麻袋抬到井口,刘秦泰解开麻袋口,提起麻袋将死兵扔进井里,只听见“扑通”的响声。赵青梅吓得头皮发麻,刘秦泰小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回家呀!”

叔嫂俩人推着车往回返,路上没碰见一个人。兵荒马乱的年月,黑灯瞎火的谁敢出来惹是生非。他们路过了赵青梅的院门,刘秦泰努了努嘴示意让她先回家。赵青梅进门躺下心跳的被窝都在抖动。没过半个时辰,只听见街上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紧接着小叔子的院门被敲开。赵青梅的身子还在颤栗,此刻如果查夜的临门,她的神情定会暴露无疑。鬼子汉奸在隔壁折腾了一会儿,并没有到赵青梅这边搜查。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与日本军人同住一个院的小女子就是杀死日本兵的那个人。

赵青梅一晚都没敢睡,她是事后着怕,自己当时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胆量。如果当时铁锅没有砸死日本兵?如果扔死兵的路上遇上了巡逻的鬼子汉奸?还能放展身子睡在炕头上?

第二天清晨,去南财政街挑水的王老汉发现了井里有人,就去伪警察局报了案。打捞上来以后,正是昨夜失踪的日本兵。经过一夜井水的浸泡,这个日本兵的脑袋早已没了人样。他头上的伤痕也难确定是砸的,还是自己掉进井里碰的。伪警察局又查了几天未果,就下了结论是日本兵喝醉了酒,失手掉进井里淹死的,要是有人暗杀,为什么日本兵的步枪也在井里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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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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