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教练

起床，教练

整整两个月，阁雪阳都约不成功科目三的考试。说实话，像她这样胆子小对机械这东西认知能力差的中年妇女，考一个驾照简直比登天还难。头回考科目三，她紧张的手足无措，第一次机会竟然把绕车一周忘得干干净净，然后灯光错一题，直接没有起步就考试结束了。剩下一次机会她蜗牛一般开着车，老远就看见前方一百米学校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她心里一慌，减档，还未减到一档，车子突然熄火了。后来她反反复复想了很久，才意识到是身边的安全员好心替她踩了刹车。火辣辣的太阳。她被赶下车。后来安全员掉好头，摇下车玻璃，直着脖子喊，喂 ，要不要坐车返回。她麻木地摇摇手拒绝了，说我想静静。阁雪阳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一直往前走，她想尽快逃离考试区域，她一辈子都不想再来这个让她伤心欲绝的地方了。她报名时的教练吴峰说补考得一个月才约得上。于是她天天有事没事就点开交管123，生怕错过考试信息发布，她要早点约考，趁热打铁，早点通过考试，结束这场痛苦的历练。

她都后悔不该听信丈夫老崔的话去考这个劳什子驾照。家里就一辆手动挡的老雪铁龙。报名时教练吴峰反复游说让她报自动挡。可老崔死活不松口。执意让她考手动挡的，理由当然也是无可辩驳的。家里仅有一台手动挡汽车。她不懂手动挡和自动挡的区别，也不知道手动挡是如此难考，也就听了丈夫的话，为后来的驾考增添了无穷无尽的烦恼。

考砸了之后，阁雪阳当机立断就联系了几位技高一筹考试通过的学员，想从别人身上找到成功的诀窍。其中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告诉她如果没有多余时间参加自己的张峰教练的集训模拟考试，一定要请个负责人的私人教练，尽心尽力地教，通过率才会高一些。并且向她推荐了一位姓樊的教练。她雷厉风行地加了樊教练的微信。对方很热情，知道了她的年纪，她的工作后给介绍了VIP，她说考虑一下。樊教练发语音说，这种方式对她来说最合适不过了，训练时间自由，根据她的时间安排，最诱人的一点是考不过可以重来。这一点击中了阁雪阳的心底的算盘。是的，她心里没底，她当然得一份保障可以拿来做定心丸，于是她报名了VIP。约定每天早晨五点半到六点半开始练车。这就是噩梦的开始。

这个樊教练不过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听说他的媳妇是自动挡的教练，跟他一块在林祥驾校任职。樊教练自己招收的学员，此次能参加考试的十三个，据他说VIP还有四个，带阁雪阳5个，城里的学员一般都是晚上加班来练车，阁雪阳住在离县城二十五公里的小镇，开车须半个小时到达。第一天，阁雪阳等到六点都没有看到樊教练的影子。打了无数电话，发了无数条语音，那个睡眼惺忪的樊教练才哈欠连天的开车来了，看她加减档都挂错档位，反唇相讥说，就是你这个程度都跑去参加考试，这不是往枪口撞吗？我就不服气，你有这样的胆子。阁雪阳微微一笑说，可事实就是这样，我参加了考试，而且幸运地拿到了不合格的成绩单。如果我练的好，何必报个VIP，教练，你醒了没有。樊教练点点头说，那好吧，我们好好练。

第二天这个不靠谱的教练来得更迟。怕返回时间不够上班迟到的老崔急了眼，抱怨她瞎了眼找到这个起不了床却答应她练车的教练。更气人的是之前陪她练过车的30教练，每次都准时准点地停在起点等待学员，这次看见她无奈地等在路边，故意好心肠地关切地问，怎么，樊教练又失约了，人人都喜欢找个年轻的。他一脸的坏笑，甚至唱了起来 。阁雪阳本来不想理睬他，看他天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直截了当地说，教练，你教的固然好，可是我最基础的东西都没掌握，怎么能够像别人一样熟能生巧，怎么能够掌握另辟蹊径呢。请你原谅。这个小年轻教练，我既然选了他也只好无怨无悔了。希望你不冷嘲热讽，火上浇油了。那教练面如死灰地走了。樊教练口里连连嚷着抱歉来了，垂头丧气地说，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崩溃了 。阁雪阳淡淡地说，教练，之前我和你沟通过，练车时间，练车圈数，你都是同意了，而且你如果受不了的话，原本可以推掉的，而且我看你收学费红包，是犹豫了半天，不过最后你也是接受了的。这个时候你说要崩溃，你可以把我转给别人。刚才那个30教练还嘲笑我专门挑个年轻的私教，以前陪我练过车，而且练的一点不少，他很不高兴我不找他呢。樊教练晃晃脑子，打起精神说，我说那30教练怎么待我不同往日呢，原来是怪我抢了他生意。其实我虽然年轻，我做教练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干啥呢，他不过新手花子，半路出家的，怎么能够和我比，自不量力。

这天半夜，这个樊教练发来消息说，喝醉了，明早的练车取消。阁雪阳气得不行，发语音说，为什么？教练还喝酒吗？很快发消息的人自称是樊教练老婆，而且相当不客气地说，现在离考试还有一个星期，完全来得及，不用那么紧张，就算他没喝醉，十二点才睡的人，你想六点喊它起床你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你可以试试。我只是善意提醒，怕你大老远跑来跑空趟。阁雪阳气得七窍生烟，一夜未合眼。

第四天她有了教训，晚上七点发微信告诉他明天练车。他发了个好。谁知她赶到时是另外一个据说是他舅舅的人等着。可是电脑系统坏了，别的教练差不多一个个来帮他看过，都无法启动，30教练更是一脸得意，他看着樊教练舅舅说，这车如同你大外甥的媳妇，脾气性格只有他自己晓得。老崔这回更是动了气，气急败坏地说，这个樊教练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几乎每天都出新幺蛾子，你没得那么大荷叶何必包这么大的粽子。你立刻去家里叫他，什么玩意，手机都关机。明晓得早晨要练车。他舅舅果然开车去不远的小区去叫他，他简直跟吸了鸦片烟似来了，满脸的褶子，仿佛是被人揉搓过似的，立不起架子。那个考试系统也是神一般，只听他的，立刻好了，阁雪阳无话可说地匆匆忙忙地练了两圈就走了，别的学员一窝蜂地挤上车里。就是这样，天天喊教练起床，他几乎每天都起不来，天天打嘴官司，有一回，阁雪阳终于忍不住说了，教练，你说你白天黑夜练要崩溃，你想过我没有，我天天这样三催四请你，跟你妈有什么区别，我的孩子们也是磨我脾气，练个车又遇见起不了床的儿子般的教练，我也是闯了鬼了。樊教练说，好吧，你遇见我这样的教练，也是倒霉，我遇见你这么认真的学员也是……，你别说什么儿子什么妈，虽然你四十多岁了，我也是后悔，遇见你这么个狠人。阁雪阳面无表情地说，好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教练，你且忍忍，我也打起十二分精神，通过了考试，我们可以握手言和了。

断断续续练了一个礼拜，最近的一次考试预约不上，当然这樊教练就喊停了，说是等约上再热热身就可以上考场了。其间经历了五次预约失败，两个月的时间，终于在本月底的一次加赛预约上了。阁雪阳两个月都没有联系过樊教练，打去电话，对方竟然问，你是哪个?我是阁雪阳，就是那个天天喊你起床的阁雪阳，你竟然忘记我了?没有，哪能呢？约上了，明天练车。好的。还是老时间，五点半。阁雪阳在心里冷笑，你又是忽悠我等你半小时。九圈，你自己合理安排时间。好吧，连着考试的29，30，31。

距离考试倒数第三天，阁雪阳到达练车地点时，打了个电话给教练，电话是通的，响了四下，她挂了。她想给他一点缓冲时间。耐心等了十多分钟，没有回音，阁雪阳再拨响电话，对方告知已关机。阁雪阳那个气，手握得咯吱咯吱响，牙齿深深地咬进嘴唇里，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她跑到据说和樊教练是亲戚的小卖部里寻找之前陪练过的樊教练舅舅电话。对方说没有。她气急败坏地把前因后果说了，对方说昨晚樊教练练车倒十一点，很辛苦呢。阁雪阳恨恨地说，肯定是他老婆按了手机 。她心疼她老公无可厚非，可是你承诺在先可以一笔勾销吗？阁雪阳都想跑到樊教练所住小区去喊他，又怕太兴师动众，只好作罢。六点十分，樊教练来，说车坏了，推车，累得他气喘吁吁。

倒数第二天，他来得更晚，阁雪阳知道他不过是拖延时间，不给她多练罢了，也不想说什么。练了一圈，他竟然提出奇葩的要求，说让她老公帮忙押车，他还有一张车的学员等着练车。老崔当然不乐意，站在车旁，两个一老一少男人谁也不肯让步，樊教练执着地非要她老公上车，口口声声说阁雪阳的线路都记得清清楚楚了，只消有人在旁边看着，万一路上不安全，可以踩刹车。老崔气得脸红脖子粗说，看看几点了，你再陪她练一圈，我们立刻走人。他们两个如同两个抖搂着羽毛的公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急红了眼，恨不得扑上去打一架，阁雪阳只好妥协，大声说老公，你就上来吧，放他走。她老公当然心不甘情不愿地上车，一旁老是嘀咕，阁雪阳练得一塌糊涂。气呼呼地返程了，车子扔在起点。晚上阁雪阳发微信给教练说，新增的两个掉头她还懵的，希望教练最后一次全心全意地教教自己，争取通过考试，然后就井水不犯河水，再不麻烦他，喊他起床。樊教练回了，好。

倒数第一天，今天就要考试了。这个樊教练照样是姗姗来迟。阁雪阳很紧张，竟然在2号线新增的红绿灯右转是不知道是绕过高杆的活动红绿灯，还是从红绿灯前面转弯。教练脸色铁青。靠边停车到达终点，这个樊教练终于爆发了，积攒了许久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他大声训斥道，你今天怎么了？都不再状态。你第一天练车怎么转的弯，今天怎么统统忘记了，不就是考个驾照，大不了重新来过，有那么大惊小怪吗？阁雪阳被骂得一无是处。她知道今天是樊教练报仇的机会，酝酿了许久的不满可以劈头盖脸地还给她了。然后他站在车玻璃前，等着缩作一团的她继续不依不饶地说，你比我的学员都练得好，起个早，比谁都练得多。我也是领教了你这么个狠人。摆平心态，你没问题的。祝你一次通过。下来冷静下。它就这样赶她下车，不留情面，她是的清醒一下了。

被骂的狗血淋头的阁雪阳第一次上车，车门竟然没关紧。她心想又凉了。第二把小心翼翼地开，最后电脑播报考试合格，她的一颗心也落地。她立刻发了个红包给樊教练，告诉他通过了。对方很快地收了红包，然后说，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她回了一句，我再也不用喊你起床了，这种相打相杀的模式可以卸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