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罪状

丈夫外出十多天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她感觉她内心的怒火仿佛是一只不断加热的开水壶，丈夫不在家，它一直低低地燃烧，仿佛在等着谁来添油加醋，而今主角一登场，立刻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起来。可她却表现的出奇的冷静，开水不响嘛，她愿意遵从大自然的真理。她一贯隐忍。结婚二十多年了，她一直忍着身边这个渐渐发了福的镇子上的小办事员，忍着他的大男子主义，忍着他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忍着他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忍着他和公公婆婆对自己孩子的无视，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是外婆带大的，而狡猾的公婆在外面却说媳妇不愿意让他们带，是外婆抢走了他们的孙子，抢走了他们的天伦之乐，真够混蛋的，明明是他们的小女儿要上学，他们抽不开身，明明是鸡生鸡疼狗生狗疼，非要强词夺理。明明丈夫在初结婚的时候都喜滋滋地不止一次说过，我妈说了，将来有了孩子让丈母娘带呢。她白了他一眼说 ，想的倒美。谁知道后面都成了事实。她恨他。他从来不向着她说话，只要一有争吵，他绝对站着他父母一面。而且他懒。后面的院子他从来吝啬地不肯动一铲子。五年前他的事业略有起色，他正是一个春风得意的小头目时，有一回她犯了颈椎病，实在挖不动菜地时，她先是低声下气地恳求他动动手，他不言语，充耳不闻，她几次三番地说，他勃然大怒，嗤之以鼻地说，又是你那破院子，种的菜你吃了多少，值几个钱?犯得着我们天天为它吵架。她只好撑着病体强咬牙去挖。没几年，他的差事交卸了，到了清水衙门，时间多了。她又萌生让他劳动的念头。他气焰果然消了许多。可是他又发明了另一种葵花宝典:拖。你今天开腔，他借口刚下过雨，地里黏，天放晴了，不用她说话。晴了好几天了。她翻翻眼睛。他立刻明白了。说现在天太热，别中暑了，太阳不大的时候，我一定三下五去二地挖完，不耽误你种菜的。别人的豇豆爬满架子的时候，她的菜园依然荒芜着，那眨着蓝眼睛的野草却泛滥成灾。她只好再次亲力亲为了。又一次吵架了。他振振有词地说，为这个园子，我们吵了多少架，你数的清吗？她却无语了。

这一回，她不想吵了，她累了。二十多年了，他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他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孩子，为什么要祸害一个女人?她冷漠地说，我们离婚吧！我实在是受够了。他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的，领导安排出差，我能够回绝吗？孩子在学校不也好好的吗？你不能太宠孩子。他知道出门前，他下黑手剪断了所有攀援到厨房屋顶上的蔷薇花的根茎，让她看到蔷薇花一点点枯萎，让她看不到那紫色的小花像旋转的酒杯绕过碧绿的枝叶，密密匝匝地在屋顶欢笑，她的心在滴血。为什么她爱什么，他就要痛恨什么，他就要毁灭什么。他借口说，你那该死的花如果钻到瓦片下面，下雨的时候就会漏雨，到时候你不要喊叫。你见过漏雨吗？她大喊大叫。你知道我养一株花到爬满墙需要花费多少精力?它一点点我插活它，一年不开花，两年不开花，第三年，望眼欲穿，它一下子开出这满满荡荡的花，我爱的什么似的，恨不得睡在花架下面。你倒是一下子把它剪秃了。

只要它不爬上房子，随便你怎么种，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了。这两年你中了什么毒，到处收集这带刺的家伙，东一棵西一棵，许多时候扎得我遍体鳞伤。哼，你都不去园子的，它扎的着你?你就是找理由，我偏不听你的。我就是要种花，我从我母亲手里得到的，你无权干涉。让你挖个园子，难于上青天。我就是要一股脑种上花，一劳永逸。但它要是伤着我，我就饶不了它们。

你不光看不惯这满园的花，看不惯为你搭上二十多年青春的黄脸婆，你大可以立刻走人。重新寻找你的幸福吗？你别想改变我。

我走人?别做梦了。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改变不了你，你也甭想改变我。我们就这样搭伙过下去。

我跟着你二十多年，你从来都没有哪怕稍微迁就一下我吧，哪怕做做样子也不愿意。你不屑一顾我，为什么不放手。

我放手，我傻啊。我到哪里再找到一个死心塌地为这个家，一不赌博二不打扮三不轻佻的女人。

她说的口干舌燥。怒火却像暴晒在太阳底下的一张白亮亮的蛇皮，冒着青烟，热乎乎，却找不到金蝉脱壳的主人了。她明白，她注定逃不了这个家，这个无赖。她的一双儿女离不开她，她的满园的月季花需要她打理，她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为别个活着，从来不为自己。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想想旁边椅子上装模做样坐着的丈夫，等着她开饭，她起身去厨房做饭了。那袅袅升起的炊烟扯不断理还乱，一阵子风把它刮得东倒西歪，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