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才是形制党——以三角衣片为案例谈路径（一）

做什么凤尾裙，做成三角衣片围裳，效果又美又仙，不香么？

笔者在7月31日的《我们才是形制党——谈谈关于形制本质的认识》文章中提及形制的两重本质。第一重是共性（归纳法），第二重规律（演绎法）。因为规律尚在探索中，本文就先谈谈古代服饰的演变和发展路径。

中国古代服饰的发展路径千姿百态，今天我们先来看看第一种情况，即特征元素的不断重复，但是衣服结构和风格都发生了完全变化。我们以较为典型的特征元素“三角衣片”为例，来分析这种发展路径。

古代文献中有很多关于“袿衣”“纎髾”“杂裾”等等款式的记载，它们的形态变化过程非常复杂，名词概念的变化也非常剧烈，但是有一个特征元素是没有改变的，就是下裳露出或者表现出的三角形衣片。

《说文解字注》：“后汉书光武帝纪：皆冠帻而服妇人衣，诸于绣镼。注引前书音义曰：诸于，大掖衣，如妇人之袿衣。按大掖谓大其袌也。方言：袿谓之裾。”《格致镜原》：“妇人上服曰袿其下垂者上广下狭如刀圭也。……垂髾，师古注袿衣之长带也，髾谓燕尾之属，皆衣上假饰非带垂也。”《御定音韵阐微》：“裗，集韵袿衣之饰，尔雅衣裗谓之防，郭璞注衣缕也。”《文选注》：“蜚襳垂髾，司马彪曰：襳，袿饰也。髾，燕尾也。善曰：襳与燕尾，皆妇人袿衣之饰也。”

最开始是曲裾深衣在穿着的过程中，内衽松紧不一在下摆处露出的尖角状，“交输如燕尾”，是穿出来的效果，不是裁剪出来的。

战国中期·河北省平山县中山国王墓

中山国王墓出土的持灯人俑的衣服下摆在右边有一个尖角，应该是表现的衽角。

湖南长沙楚墓出土的立俑 图源中国考古网

湖南长沙楚墓的衣服下面露出的三角形部分，应该就是把内衽拉紧后露出的效果。

明尼阿利波斯艺术博物馆藏 西汉女俑 图片来自网络

从女俑的衣服结构线推测，下摆处层叠的三角形尖角，应该是曲裾深衣裹紧之后，下摆交错形成的样式。

西汉的空心砖二桃杀三士画像，其中男子所穿的衣服下摆处有明显的三角尖状物，就是深衣裹紧之后露出的衽角。

甘肃武威市西汉墓出土的壁画，表现的或者是神怪，或者是戴面具的法师，下摆部分呈现锯齿状，殊为特异。

如果说当时甘肃武威等地方，神职人员的确穿着这样的下摆呈尖角的服饰，那么从结构上看，很有可能是深衣袍的下摆裁剪成这样的造型。

图片来自网络，《洛神赋图》局部

仔细观察《洛神赋图》，其实还是在尽量地表现曲裾深衣的形态，表示衣服的三角形部分是从深衣的里面延长出来的。

南北朝 河南邓县画像砖墓 郭巨埋儿 图片来自网络，北服赵明老师

同样在南北朝的壁画中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们把三角形衣片处理为从曲裾深衣下半部分延伸出来的飘带，就像背后延伸的飘带一样，不再是衣服穿戴之后衣服结构拉伸变形形成的造型（二次成型），而是直接的装饰物。

尽管这种理解已经发生了巨大的不同，但是依然认为三角形衣片是从“倾斜状”的服饰下半部分延伸出来——其实这是人们对过去古老事物的记忆点，尽管已经不明所以，但是依然记得关键的点。

到了北魏，就变成了这样，已经是下裳的装饰物了，是上衣下裙结构的一种装饰物，而非衣服本身的结构造成的穿着效果。这说明“圭角”“燕尾”“杂裾”等形态，实际都是可独立出来的一种部件，通过裁剪方式进行直接表现。

西安草场坡出土的北魏乐伎彩绘俑

北魏司马金龙墓漆画

北魏司马金龙墓漆画

从画面中看起来像是蔽膝上加上三角形装饰物，而且加长成为飘带，这个有可能是一种艺术夸张。

西魏莫高窟285窟的敦煌壁画更加明显地体现了这种变化，三角形部件从裙子上的装饰物变成了蔽膝上的一部分，三角形镂空，尖角延长成飘带，外面还加了一件短帷裳。

敦煌壁画多有这种服饰元素的表现，从表面上推测，应该是蔽膝上加三角形衣片，以做装饰物，衬托于曳地长裙之上。

图片来自甘肃省博物馆志愿者团队

那么为什么会变成蔽膝上加三角形衣片来做整体服装的装饰？

推测这是因为人们对往昔古代服饰的追忆，记得关键的形象是下半部分有一个倾斜的结构线，然后很多很多三角形的飘带从倾斜的结构线之下延伸出来，那么在曲裾深衣已经消失后，在考古尚未发现的时代，人们并不知道这个下半部分“倾斜”的结构线如何真实地制作出来，三角形的飘带如何固定并体现出来，于是根据自己的理解，在蔽膝上加三角形衣片来做出古代服饰的特征，而且更有意思的是，蔽膝做成椭圆形，从侧面看上去确实呈倾斜状。

那么为什么要选择蔽膝？这是因为蔽膝是古书上一直都有记载的服饰部件，是众所周知的“古代衣饰”。

古人想当然认为“古代存在的衣饰必然古人一直穿用”。这种椭圆形的蔽膝加三角形衣片的做法，大抵是魏晋古人为了模拟秦汉古人，只知道表面形象不知真实结构而创作出来的仿古服饰。

我们现在通过现代考古学知道了曲裾深衣的真实结构，了解了“衣服下半部分倾斜状延伸出三角形衣片”的实际来历，那么我们就有资格去说魏晋古人是在“臆造”和“马鹿仙”吗？我们就可以说蔽膝上加三角衣片的做法是“时代的眼泪”吗？

这种仿古服饰造型独特，颇具美感，在后世也有流传。出土的唐俑表现的应该是舞蹈服饰，整体呈上衣加下裳的结构，蔽膝上加上三角形的装饰物，腰部加上短帷裳。

唐代彩绘双环髻女立俑，图片来自网络

唐代彩绘双环髻女立俑，图片来自网络

从古及今，所谓“杂裾”“袿衣”“垂髾飞纎”等等的三角形特征大致经历了以下的变化：深衣衽角，是深衣穿着之后形成的外部形态，可以看做是二次成型后的特点。

随后变成袍服下摆部分的形状变化，通过裁剪的方式来体现，而非通过穿着的方式。后来，专门裁制出三角形的衣片，缝制在下裳上面，成为一种纯粹的装饰物。再到后来，变成了蔽膝上的装饰物。但是这种特征，从早期的贵族礼服，逐渐演变成神仙装束和舞蹈服饰，其形制及应用范围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既然祖先早就知道可以通过不同的剪裁手法，来表现最终呈现的效果，那么今天的我们，在搞清楚传统服饰结构上的来龙去脉之后，同时也要大胆地尝试，在符合平面裁剪、传统审美等大方向、大框架的前提下，寻求更多更好的表达方式。

不管叫杂裾也好，叫垂髾飞纎也罢，现代的人们有以下的探索，主要是集中在表演和摄影领域。

2008年春晚上演的《踏歌》舞蹈，舞蹈服饰就采用了三角形的装饰特征。实际上就是上衣下裙的结构，再围上一圈三角形装饰物的帷裳，是将历史上的装饰手法进行了整合，而非对某一个时期的具体描述。

随着该舞蹈的爆红，这一款式尤其是下垂的尖角装饰，与《踏歌》舞蹈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古典舞艺术形像的专属记忆。

不管是袿衣也好，还是杂裾也罢，这种款式实际上并非市场主流，对其形制展开研究并制作多半是基于研发的目的。下图是琥璟明早期的研习作品，是一件曲裾深衣袍服，绕襟穿着之后，下摆处呈现燕尾状，露出里面的衣裾。

琥璟明早期的研习作品

早期雅韵华章曾经做过一件深衣制袍服，在缠绕穿着之后，下裳衣裾呈圭角状。

图片来自雅韵华章

除深衣制袍服外，雅韵华章还做了一款深衣制杂裾。这一款的做法是上衣和下裳分裁然后再缝合在一起，下裳由若干呈三角形的裁片组成，外面加上一条短帷裳在腰间束系，里面穿曳地长裙。

图片来自雅韵华章商品图

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许鹤子的舞蹈服饰是依唐代的一尊女俑仿制，包括蔽膝上的三角形装饰。

最近几年，汉服商家对此类款式也有一些尝试。由于这种元素特征较为突出的服饰，受应用场合比较局限的制约，所以制作的商家不多。

图片来自汉尚华莲的商品图

图片来自汉尚华莲的商品图

从结构上看，为交领有腰襕上衣加一片式齐腰褶裙，然后裁剪出三角形或刀圭状的饰片，叠加缝合成帷裳，围系在腰上。

商家花朝记在洛神系列中出了一款，从结构和细节来看，采用的是蔽膝上加装饰的做法。

图片出自花朝记的洛神系列“清歌”

图片出自花朝记的洛神系列“清歌”

基本结构也是上衣加下裙，蔽膝上加缀三角形饰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