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春少年好时节，常有阴霾罩心头 之一 大跃进时期的孩童们

作者 吕东平

一九五八年，中国共产党制定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与大跃进、人民公社合称三面红旗。大跃进”运动是指1958年至1960年全国在经济建设中开展的以实现工农业生产高指标为主要特征的群众运动。那时岁数虽小，但已记事了。现仍仿佛看到，凡各家的房后墙上，公共设施的墙上以及道边上所有能写字的地方，都用石灰水写上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这十九个大字。小时候经历的事不愿忘，加上后来上学时也常出总路线是什么内容这道答题，所以至今记忆犹新。几十年来，平时也总不知不觉地，在心里默默地背诵这十九个字。不只因为它是总路线，其实已经习惯了，有时觉得背几遍也确实给自己鼓些劲。那年代，入学年龄和现在差不多，家庭如果供得起的，七周岁就可以上学了。我上学是一九五六年。第一年在本庄上的，每人找一个小桌扛到学校，小桌大小高矮都行，没有统一规格。小孩扛不动的，家里人帮着送到教室。然后还得带个小板凳，没有小板凳的，找个石头或摞几块砖坐着也行。我有个伙伴就因为没找到合适的小桌，当年就耽误了上一年级。第二年，我们搬到东庄的教堂去了，那是德国占领山东时建的天主教堂，解放后当作了学校。学校离家三里路，同学们都在七八岁左右，结伴而行。记得冬天有时候雪大，每个人还得带把铁锨，遇到大雪堵道的地方，一边开道一边走，也不觉得冷。小 叔比我大几岁，他让我蹲在铁锨上，他在雪地上推着我走，就不用 开道了。总路线颁布了，人民公社诞生了，大跃进开始了，各庄都有了食堂，学生们对家的 概念也就淡薄了。记得那年秋季的一天，刚要上课，老师接到通知，告诉我们:所有学生把书包放在课桌上，全部到地里去支援人民公社劳动。那时期，已经是“大兵团”作战了。上午到了小官庄，就是拣地瓜和花生一类的活。好多人集中在一起干活，人山人海的。有人专门用牛犁张在前面开地瓜垄，我们就跟在后面把地瓜拣在一起，隔不远就堆一堆。小孩嘛，也不知 道累，但知道吃。“大兵团”的炊事班，在地里临时支上几口大锅，用来煮地瓜，地瓜煮熟后，到中午就开饭。也没有洗手的地方，两手搓一搓手上的泥土，各自随便拿着吃，吃多少都不限，但不准带在身上，不过吃不了扔 了还是可以的。晚上特殊待遇，每人还发了一张煎饼，也是不准带走。我和 东奎在一起，他吃饱后剩了一少半截，没舍得扔，藏在袖筒里准备待会饿了再吃。 结果被管事的发现了，给硬夺下来，扔掉了。扔得很远，他哭了，也不敢去拣回来。那时候走到哪就在哪吃，反正都是人民公社的。就算是手里正拿着的东西，也不敢说是自己的，也是人民公社的。岁数大一点的小孩， 就能以充分理由地夺走比自己小的孩子手中的东西，要是不让，大孩 子就说，咋的?是你的吗?这是人民公社的!如果说是爸爸妈妈给买的，那大孩子会说，你爸爸妈妈也是人民公社的。有时大人们争起东西来，也是同样的理论。那天夜间，我和东奎在地里找到一个花生秧垛，扒了个窟窿，然后我俩象小狗一样爬进去，就呼呼地睡了。第二天又随学 校到别的庄支援劳动去了。至于哪天回的学校，哪天回的家，早已记不清 了!有一天，大家在东湖地里干活，当官的用广播喇叭喊：明天开始，一切都归人民公社，自己什么也不 准有。有胆大的，自家养的小鸡，趁晚间夜深时，就抓了杀掉，吃了！趁着那天各家的锅还没被砸碎，还能煮着吃，要不然，第二天也是人 民公社的了。家里镢头，铁锨等一切干活的工具都扔在地里，不准往 回拿，谁来干活谁用。又没过多少天，开始砸锅炼铁了。各家的饭锅，来人从锅台上揭下来，拿到院子里高高举起，朝着一块大石头上使劲一摔，就听到破裂裂的一声，全碎了。然后把碎片装上手推车推走，用它大炼钢铁， 属于金属一类的统统都收走了。当时的口号是要在十年赶美超英。家里的床一类的木器也都收去炼焦炭了。大人们上哪块地干活，孩子们根本也不知道。我家那时七口人， 爷爷在东北，奶奶，父母，还有我，二弟，大妹妹。我上学，随学校 到处走;二弟在幼儿园，跟着幼儿园老师去花生地里，拣花生支援劳动，大妹妹在托儿所。我们对家的意识很淡薄，根本就算没有家，来 家也找不到人。我那些天唯一经常想到我放在课桌上的书包，里边有一本语文，一本算术，还有一条红领巾。记得有一次，大妹妹从托儿所跑回了家，锁着门。那好像是一 九五八年秋天，才两岁。站在门口一个劲地哭啊!没人在家， 她看到一条狗和一头猪在咬仗，害怕了!就喊，奶奶，爸爸，妈妈， 大哥，二哥。狗咬我，猪咬我。所有人喊了一遍，也看不到个亲人， 就连邻居家也没人，都去参加“大兵团作战”去了。哭累了，还是自 己跌跌撞撞地又回了托儿所。一九五八年，是大丰收的一年。我时常回忆起，满道上都是 花生，踩得咔嚓咔嚓直响，但谁也不敢捡，只能扔在那里，装在兜里或 拿回家是不允许的，真可惜!粮食都扔在地了，虽然大丰收但没收回来，反正扔在 哪里也是人民公社的，紧接着的一九五九 年开始，空前大饥荒就到来了。一九五九年三月初九，迫于生活的窘迫，为了出去挣点钱养家糊 口，爸爸就闯了东北。先在吉林二道江林业厅调查队，后又调到通化钢铁公司，干了不 到两年，因奶奶身体不好，接到我发的电报，于一九六零年腊月二十 四回到了家。回家的那天晚上，我和妈妈正在院子里推磨。爸爸不在家，就靠奶奶妈妈撑着这个家。家的粗鲁活一般都是奶 奶干，成天不闲着，替出些时间给妈妈。妈妈会绣花，只要从地里干活回来，就忙着绣花。如果没有重要 事，昼夜不停地绣，绣些鞋头花，枕头花之类。绣好了，批发给老卖婆，老卖婆逢集就来拿一次，见货付钱。那几年，家的零花钱，全靠 这个，供我们上学的钱，也全是这么来的。我小时候，总以为妈妈不会睡觉。因为我睡的时候，她正绣花， 我早晨醒来的时候，妈妈又早就起床了，还是在绣花。 爸爸在吉林找下工作以后，省吃俭用，每月往家邮二十元，不方便 邮到本村，因那时闯东北，庄里是限制的，加上我们都小。都是邮到我 姥姥家，我按时去取。一九五九年，我十岁，四十里的山路我就这么 独来独往，身上还揣着钱。我还把这条路准确地测量了一遍，应该在三十五里左右。和后来国家测量的基本相近。 你知道我是怎么测得吗?我用均匀的步子，走一百步就装在右兜里一个小砂子，等小砂子攒到十个，就换一个大砂子放在左兜里，算一千步， 就这样，到我姥姥家后，我就查砂子，右兜多少，左兜多少，一共多 少步，乘以每步六十厘米，就算出来了。二零一九年回山东老家，小姨见到我后还提起这事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