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之二 那半筐粪土也是人民公社的

作者 吕东平

人民公社，是我国社会主义社会结构的、工农商学兵相结合的基层单位，同时又是社会主义组织的基层单位。是从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过渡到人民公社的，人民公社化的基本特点概括为“一大二公”。 一大是，追求大规模化。二公是公有化程度高，实现更进一步的公有制。基于此，一切都是人民公社的 ，成了人们的基本认知。 “人民公社的”这五个字也就成了大人小孩的口头禅。事实也是那样，连自家院的一筐粪土 也是人民公社的。 一九五九年，暑假的一天，我和*维信到后河玩。那里的河水清澈， 不深不浅，两岸杨柳翠绿，树荫罩河，我们经常到这条河洗澡玩耍，捉魚摸虾。 我俩玩得非常开心，每人还摸了很多鱼，用脱了皮的白柳树条穿 了好几串。 玩够了，就兴高采烈得跑回家。奶奶看我回来了，晒得 像个油蚂蚱，我手里又拎着几串小鱼，很是高兴。紧忙把小鱼摘干净，煎好后又熬了 鱼汤，我香香地吃了一顿，很是犒劳的。 我们院子里有一个猪圈，喂了一头猪。每天出粪垫圈的活也都是奶奶 干，因为爸爸在吉林，妈妈得天天到人民公社的地里去干活。 猪圈外边种了两垄韭菜，午饭后，奶奶垫完猪圈，就从圈里装了半筐粪土，多了也拎不动。拎到圈外，放在韭菜地里，准备给韮菜垅的洼地方再垫些土。还没来得及倒在韭菜垅上，就被别人看见了，告诉了大队。 这可惹下了大祸!六十多岁的奶奶哪能知道，那半筐粪土也是人民公社的! 晚饭后，生产队召集一部分社员，在西门外大柳树下开会，大队官主持。 让奶奶站在会场，说奶奶把猪圈的粪土拎 到外面韭菜地里，是霸占社会主义果实，是挖人民公社的墙角。上纲上线， 叫人敢怒不敢言，并且还有几个人附和着, 吓唬奶奶。 奶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家的猪圈，自己经管的粪土怎么还不准动?后来才明白：因为猪虽是自家喂养的，但猪粪是归人民公社所有，应该送到人民公社的地里去。韮菜是自家种了吃的，所以粪土如果放到韮菜地是就等于挖人民公社的墙角。 奶奶一生乐善好施，并常治病救人，深受村邻同情和好评，人缘也好，从来也没受过这个委曲。奶奶根本就不服这个气，说话嗓门本来就很高，又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一点也没 让茬。我那年才十岁，在一边直嘟囔。我很天真，想跑过去评理， 被二大爷按住了，告诉我千万不能动。我当时虽然小，但能听到周围的人在交头接耳的议论，说这是欺负忠厚老实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听到奶奶在偷偷地哭泣，哭得很伤心。她不大接触外界，也没文化，思想跟不上形势，她不知道这半筐粪土也是人民公社的！ 就听到奶奶边哭边说着，这到底是为什么?怎么自己家猪圈的半筐粪土，挎出来也不对?我也止不住流眼泪了，默默地没敢出声。 日子久了，这半筐粪土的事就不觉得委曲了，比那更委曲的事多得很，有的人从地头割几把青草青菜，也被批判。逐渐地男女老少都知道一切都是人民公社的，并且在全国范围都唱起了人民社好，就是好，就是好，人民公社就一一是一一好一一那首歌。 过后想起来，当官的也并非故意刁难，那年头就是那种气候。 奶奶特别宠爱我。奶奶只有爸爸一个儿子，爷爷常年不在家，和爸爸相依为命，磕磕绊绊过到现在，又见到了大孙子，自然感到幸福。 我爱喝疙瘩汤，可能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我依稀记得，奶奶经 常端着碗喂我疙瘩汤，叫着我的小名说，来-来-好大口，我就张大 口，奶奶把面嘎达送到我口里，说一声 mei，我就咽下去了。 忘记是哪一年了，车沟的二表叔，就是奶奶的娘家侄子结婚，搬奶奶去吃喜。奶奶回来的时候，见到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包，里面有点煎饼，煎饼里包了几块猪肝，奶奶赶快放进我嘴里。这是奶奶吃饭的时候挑出来的，心里惦记着我，自己没舍得吃，偷偷包出来揣进怀里的。此事至今记忆犹新。 奶奶对她的孙子孙女都是同样的疼爱。记得也是一九五九年，我现在的大妹妹有了病，躺在院子里有点翻白眼了。妈妈得给生产队里 干活，没时间，奶奶跑了东庄求大夫没办法，又跑到大坡找了老秦医生。回来以后，就看到奶奶拿了个绿色的药 丸，给大妹妹用上，后来就慢慢好了。那年头，由于挨饿吃不饱，有病又没钱治疗， 我已经损失了两个妹妹!所以奶奶特别着急，气喘吁吁地跑了好几个 村，累得满头大汗。别忘了奶奶是裹着脚的小脚老太太 。 奶奶年纪大了，又不识字，她真不知道那半筐粪土也是人民公社的， 更不知道从圈里拎到圈外，那就是霸占社会主义果实，那就是挖人民公社的墙 角。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