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能否为自己的利益而战？！

作为一名社会性别研究者，每年妇女节都会被各种机构抓去讨论“今天，性别平等是否已经实现？”的问题。在讨论中，常常会有截然不同的两种观点出来：一种认为中国女性，尤其是大城市，尤其是上海这种城市，女性地位已经非常高了，具体证据是男人挣了钱，回家都交给了老婆（经常是男嘉宾现身说法）；另一种观点是性别平等不仅没有进步还在退步中，有各种数据和国际排名作为证据（基本上我就是这么说的）。

一般这样的争论很难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因为女性的生活真的是在发生变化，有好的方面，也有变坏的方面。但是，我自己的结论一直是：今天的性别平等远没有实现，核心的问题很少被谈及和处理。玻璃天花板也好，家务劳动的重压也好，在我看来都是这个核心问题的表现，不是性别不平等的原因，而是性别不平等的表现。

性别不平等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非常核心的问题是：在现代社会中，我们所强调的女性特质从来没有离开过传统的“照顾者”角色和性对象角色。性对象角色要求女性美貌、性格、年轻，这一问题已经被很多人批评过。今天，我想重点说说照顾者角色对女性的影响。

在传统社会中，女性的角色主要是在家庭中，女性一旦结婚，她的主要身份就变成了妻子、母亲和媳妇，这三个角色本质上都是照顾者的角色。妻子主要的职能是照顾丈夫，母亲的职能是照顾孩子，媳妇的职能是照顾公婆。反过来，你会发现，传统丈夫的主要功能并不是照顾妻子，而是养家糊口，做家庭的经济顶梁柱，父亲和女婿的角色也和照顾者的概念相去甚远。

那么照顾者的身份有什么特征呢？

首先，照顾者的生活重点一定是关注被照顾者，以被照顾者的利益为重，以被照顾者的节奏为准，以被照顾者的感受为情。被照顾者的饮食喜好常常成为照顾者日常的饮食习惯；被照顾者每隔四个小时睡三个小时，无论照顾者原来的生活习惯如何，她必然要随之改变；被照顾者心情不好，也一定会影响到照顾者。所以，照顾者被理所当然地要求做出自己的牺牲，满足被照顾者的需要。

所以，照顾者身份本质上没有其个人利益的，只有被照顾者的利益，当照顾者想要争取自己的利益的时候，常常是被视为无理而过分的。

更为可怕的是，照顾者的角色特征在漫长的岁月里，和女性特征捆绑在一起，比如照顾者角色所需要的温柔、体贴、细心、耐心、周到……都成为了女性特征的主要要素。这样一来，对女性来说，想要有女人味，有女性特质，就必须要具有照顾者的角色特征，而一旦具有照顾者的角色特征，女性在争取自己的权利和利益的时候，就不再具有正当性。

虽然，社会在快速的变化，进入了现代化、后现代化的时代，贝克也预言，女性在个体化时代会从“为他人而活”，变成“为自己而活”。虽然的确有少数女性冲破了照顾者角色的玻璃罩，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这个玻璃罩目前在我们的社会中还普遍存在，更多的女性被这个玻璃罩困住了。

所以，你看，章子怡年轻的时候，追求自己的成名，野心勃勃，但是这样的章子怡长期遭到媒体非常不友好的对待，一直到章子怡成为母亲，开始体现照顾者的角色特征，形象才变得正面起来。

而普通女性更是受困于照顾者角色，无法正大光明的追求自己的利益，是的，这里我强调“自己”！因为女性追求自己的利益必须和他人或公共利益捆绑的时候才具有正当性，否则如果仅仅是女性个人的自己的利益，那就很难被支持和肯定。

男性可以宣布我要努力，我要多挣钱，我要吃好的喝好的，这样的表态常常被看作积极向上；而如果女性表达我要努力，我要挣钱，我要吃好的喝好的，这样的表态常常是被看作自私自利。男性说，我到了成熟的年龄，我有性需求，这样的表态被看作是正常的，而如果女性这么说，那就是淫荡，女性的性和生育连在一起才有正当性，仅仅为了自己的愉悦，常常被评价为不知羞耻。男性为了成功，可以用各种方法，被看作是智慧；女性如果这么做，就会被看作是野心膨胀或有心计。

所以，当女性特质和照顾者角色特征捆绑在一起的时候，对女性本身的成长是非常不利的。

很多女性会内化这种照顾者角色特征，会有很多恐惧。比如，如果在自己的事业上投入很多，就会有很强的内疚感，觉得一定会对家庭的照顾做得不到位，因为相比较家庭，事业更个人化；而男性很少有这样的内疚。如果女性展露出自己想要往上走的想法，那么常常会被看作是缺乏女性气质，所以，被称为“女强人”从来不是一种赞美。甚至，在个人利益和家庭利益相冲突的时候，似乎大家都认为放弃个人利益是正常的女性选择。这种“正常”观念恰恰是照顾者角色的影响。

整个社会也依然在不断强化女性的照顾者角色，所以，你看，女性常常被升迁为副职，因为副职是个协助辅助的形象，和照顾者更接近，而正职要决断要考虑利益，女性就常常被视为不合适；大龄未婚女性被称为“剩女”，也是社会对追求自己个人幸福的女性的惩罚，因为，你竟然只在乎你自己的快乐与否，你对他人的责任呢？我们的研究发现，男性常常有个人的休闲时间、个人的爱好、个人兴趣的金钱开销；而女性，在这三方面都比男性要少很多。

幸运的是，这个社会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冲突了玻璃罩，在更大的平台，更高的山巅向世人展示，女性追求的个人利益和个人成就同样是对社会的贡献，是社会进步的积极力量。

在2018年3月8日这个我们女性自己的节日，我希望我们的社会能有所反思和改变，允许那些不希望以照顾者角色出现的女性以更宽容的环境和更强有力的支持。也希望更多的女性，能为自己的利益更多的考虑，能更理直气壮的追求自己的个人成长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