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饿死鬼”

文|张文广


他是一个“饿死鬼”


自从挨饿,老张平再也没有到张大贤的车棚筒里去讲过故事。他不是不想去,而是没有人再有闲心来听他云山雾罩的扯淡——人们光这肚子里五脏庙的饥叫声就够烦人的了。再说他自己也得想办法把自己这张嘴护住不是?按说他光棍一个人,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总比孩子们多、人口多的要好混,最不济没有小孩子张着嘴要食吃。

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购粮证上每天给三两粮的时候,把一个月的九斤粮食领回来放成堆,还能用磨磨成面粉,掺上野菜喝稀粥。后来购粮证改成了每人每天一两半粮食,还是地瓜干儿,一个人一个月四斤半地瓜干,别说上磨碾轧了,就是一块一块的数也数不了多久。一天的口粮一两半在手心里也就是一小把,怎么摆制也摆制不着。吃着吃着三天的口粮一顿就吃光了。一个月的购粮证省着吃十天也就吃完了,他岁数又大了,又拔不来野菜,想去地里打兔子,怎奈鸟枪1958年被收了去练了铁。

自从腿浮肿了之后,他连去井上提水的力气也没有了。他也看透了,早死晚死都是个死,还不如“早死早托生,托生个小孩吃烧饼”。他掀开放粮食的陶罐,想把所有的粮食都集中起来,吃上顿饱饭等死做个饱死鬼。结果陶罐里比狗舔过还干净。他这才想起来,头三天就打扫打扫所有能吃的东西,用碾子轧了轧熬粥喝了。他打了个咳声,又自失的咧嘴一笑,低下头步履蹒跚的走到水缸边想喝口水,润润干裂的嘴唇。水缸里起了白碱,他这才想起来这个水缸有小半年没有用过了。这半年他都是用四个鼻的小陶罐提水,不往水缸里倒了,现吃现去提。咳!日他娘!这渴咋比饿还难受。他提上陶罐试图去井上提水,刚出屋门,觉得一阵眩晕,急忙靠在门框上才没摔倒。呆了好大一会,觉得好了点,又挣扎着想去提水,刚没走两步,觉得心里一阵像兔子登腿一样一阵扑腾,眼前一黑就摔在了门前。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恍恍惚惚才醒过来,心里说:“咳,算啦!做个渴死鬼走吧。”随即扶着墙步履蹒跚的爬上炕,盖上被,等待牛头马面的到来。

村子里有两个半大嘎小子,整天价闲着没事,不是结帮拉伙的打架,就是爬瓜溜枣、上树爬墙没有个正行。这俩半大嘎小子,一个是张思远的二叔张风辉,另一个是张思远的好朋友张风亮,这灾荒年饿的他俩也嘎不起来了。张风亮还好过些,家里就是他和他娘,娘儿俩过日子,上边有四个姐姐都己出嫁,短不了给他娘儿俩送点吃食来接济着就饿的轻点。张风辉就不行了,虽然他也有两个姐姐,但是都有五六个孩子,自已都顾不了自己,还哪有能力接济娘家。

在老平等死的这一天,两个人又凑成块,实在是饿的不行,张风辉到瓮里舀瓢凉水喝了,肚子当时是鼓起来了,但是饥饿感一点也没有减轻,反而咕咕噜噜的响的更厉害了。张风辉喝水喝得急了些,呃!一个饱嗝儿泛上口凉水来,他又咽下去,下边就放了个屁。张风亮一捂鼻子说:“你净喝水放屁咋还这么臭?是一股青草芽子味。”张风辉只是呲牙一笑。

“他娘的弄点啥吃呢?”张风辉自问。

张风辉想了半天说:“要不咱俩去老坟地里挖茅草根吃吧?白白的茅草根放进嘴里一嚼甜丝丝的,嚼烂着点,一伸脖子连碴子咽下去就解饿了。”

让他俩没想到的是,老坟地里的茅草根早就被人刨光了,别说茅草根,连茅草叶也没有留下一根,可能是让人们拿回家,上碾子轧轧吃了。

张风辉和张风亮俩人很沮丧,张风亮问张风辉:“没有茅草根咋办呢?”张风辉向来鬼点子多,他抬起头眨巴眨巴眼说:“哎——!我说,咱俩去偷老张平的象棋来玩吧?一玩象棋就忘记饿了?”

张风亮连想也没想说:“行,听你的。”

两个人一拍即合,谁也想不到,老张平活着最后见着的人竟然是张风辉和张凤亮。

说来话长。老张平有一副象棋,是村人皆知的,也是村里唯一的一副象棋。棋子儿是木头的,有大拇指肚那么大点。圆圆的,上边分别雕刻着将、士、象、车、马、炮、兵,用一个小布袋装着,平时像宝贝一样藏着,每逢过年才拿出来让人们玩玩,过后他就藏起来,怕弄丢了棋子。村子里会下象棋的人本来就不多,只有少数几个有文化的人会玩,也不是什么高手,不是臭棋乱飞象,就是当头炮把马跳,也无人怪他小家子气。

他俩到了老张平家里,角门子早就卖给供销社换吃食了。见屋门是敞着的,他俩就弓着腰,蹑手蹑脚的进去了。两间平顶小北屋,本来就很低矮狭窄。经过多年的烟熏火燎,墙壁和屋顶都是黑乎乎地结满蜘蛛网,塌灰在屋顶的苇箔上挂着摇摇欲坠。虽然是在白天,可进到屋里,还是黑咕隆咚的像进了煤窑,什么也看不清。一束昏暗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的破洞,照进屋里。他俩瞪着眼适应了好一阵子,才能分辨出屋里的东西。屋里除了一个锅台,破旧的秫秸秆锅盖,竖在山墙上,锅里都上了红锈。一铺土炕,一只破了沿的水瓮,不知从什么时侯就干了底。一只破水瓢扔在地上。炕头上的尿盆子,也是干的。名副其实地家徒四壁。阴森森的屋里告诉他俩,这家的主人有好多天别说吃饭,连水都断数日了。如果是个外乡人进来,肯定认为这屋里无人居住。

两个人闪目四顾,室内除靠南侧有一铺土炕别无二物。

张风辉和张风亮,他俩小声的说着话,张风辉问:“他能把象棋藏在那里呢?”

张风亮说:“咱找找看。”

“甭找了”。躺在炕上的老张平有气无力的说话了。微弱的声音带着干涩,嘶哑着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虽然声音很微弱,对于张风辉、张风亮俩人来说,比打了个炸雷还可怕,像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闷棍,激灵灵同时打了个冷战,立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一下子像是被土布袋摔过一样,全灰了。

这时候,他俩才看清老张平就躺在炕上。本来人就长的瘦小,快饿死的人,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来破被子下边还盖着个人。

张风亮听见老张平说话,回头撒腿就往屋外跑。张风辉没有跑,可是腿肚子有些哆嗦,一拧一拧的直想转筋。他结巴着嘴说:“老……老……爷爷俺……俺想借你的……象棋玩玩。”

“象棋就在坷堂子(在土墙上挖的洞)里,你们拿去吧,反正我也用不着了,也甭往回送了,我不行了,咳!”

老张平出了口气后,将头侧向一边,闭上了眼晴,再也没有说话。他给村里人讲了一辈子笑话,这可能是他一生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时张风辉才注意看躺在炕上的老张平,浮肿的脸,腊黄腊黄的一点血色也没有。要不是听见他说话,谁也不相信他还活着。张风辉也真够胆大,急忙从坷堂子里拿出象棋就往外跑。

老张平没到天黑就断气了。这副象棋,直到2009年,张风辉他自己因病过世的时候,他还完好无损的保存着。


他是一个“饿死鬼”

张文广,男,1945年农历六月十六日生于天津市谦德庄。1948年随父母回原籍——山东省德平县(1956年撤消)前张家屯村。1963年秋应征入伍。历任战士、通讯员、连部文书,沈阳军区后勤部第二分部政治部干部科干事,正营职机关政治协理员。196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机关支部书记、团级党委委员。1986年转业德州市农业银行,任办公室主任、机关党支部书记。中专学历,中级政工师职称。曾是《德州日报》、德州电视台、《山东经济日报》《中国农村金融报》《中国农村金融》《山东农村金融》特约记者。德州农村金融学会秘书长。多年被德州市委宣传部评为优秀通讯员。业余爱好木雕、书法、写作。退休后致力于文学创作,先后著有《命运与道路》《岁月的痕迹》《围子墙》《春妮》《老照片》《他是谁》《老虎与狗熊打仗》《家属院里的笑声》《有三个名字的老人》《妈妈》《武官命》等长、中、短篇小说。古体诗词200余首发表在《今日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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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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