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旧衣服

文 | 白开水

我的衣服，只有夏装和冬装两种。

长沙的气候比较独特，很少受到春天妩媚浪漫、秋天柔和沉稳的渲染，生活在长沙，得习惯脱了棉衣就穿短袖、脱了短袖就穿棉衣的节奏。

因为没有春装和秋装，这两天的阴雨绵绵我有点不知所措，穿夏装吧凉了点、穿冬装又热了点，儿子看我这样矛盾，从他房里拿出件黑色带白条纹的薄夹克，“爸爸，我这件衣服短了，你可能穿得了。”

我拿过来试了试，很合身，就是款式和颜色显得太年轻，与我的老气横秋不太相符，好在我这种油腻中年男人，即便就是不穿衣服，估计也不会再被别的女人看上，穿什么衣服，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其实，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基本上都是穿着旧衣服长大的，并不在意衣服的款式和颜色。

我家有五兄弟，我老满。

老满，就是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所以兄长们的旧衣服，理所当然成了我的新衣服。

这种所谓的新衣服，很容易脱线、磨破、撕烂，我在外读书的时候，经常为这些新衣服缝缝补补，练就了我一手的针线活，去年我还自个做了幅窗帘，效果还行。

初中我在镇里二中就读，穿的是四哥的衣服，厚厚的土灰布学生装，四个口袋，颜色较深。

高中我在县城一中就读，那个时候四哥已没我高，所以我穿的是三哥的衣服，灰白学生装，那种灰白，就像是下水次数太多，给洗白了。

考上大学我到了长沙，二哥送给我两套他正穿的衣服，一套深蓝色中山装、一套黑色保安装。

大学期间我穿得最多的是那套保安装，笔挺精神，英姿飒爽，有点军人范。一大学同学眼馋，曾借我的保安装穿了个把月，如果不是我厚着脸皮去讨，估计他得穿上一个学期，或者不再还我。

上班之后，我有了自己的收入，从此为穿旧衣服长大的岁月，划上了一个句号。

有一年春节回家，我突然发现父亲正穿着我大学时期的那套深蓝色中山装，衣袖和裤腿长了点，父亲往上挽了两圈。

母亲说，父亲特别喜欢这套衣服，都舍不得换下来。

父亲的背影已从我眼前消失了二十年，不经意间我还经常想起那套中山装，慢慢体会出，父亲钟爱那套我穿过的旧衣服，是因为那上面有我的温度，穿在父亲身上就有了一种牵挂，一份思念。

五个孩子当中，我的谋生之地，离父亲最远。

旧衣服，很多时候是有情怀的。

现如今很少听谁说起穿旧衣服长大的故事，各家各户的旧衣服都没地可送。

数据显示，旧衣服捐赠市场远远供过于求，而且中国每年产生5000万吨旧衣服，能够有效利用的还不到10%。

我家儿子就是个典型。儿子从来没穿过我的衣服，他说我的衣服太正统，所以他自个淘宝买，我很少干涉。时代和文化的差异，审美观自然不会相同，大可不必叠矩重规。

有人感慨，这一代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缺少兄弟姐妹的那种旧衣服情感，人生少了一种乐趣。

春秋战国时期，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这种形同哲学的辩论，用来解释现代孩子的旧衣服情感，可能比较合适。

有时候我想，我们内心时常怀念的那件旧衣服，或许只是在怀念我们生活的那个时代，以及那个时代中放荡不羁的自己，与衣服的新旧，其实并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