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危险行为

中秋节回到故乡，除了全家团圆之外，还想给母亲做做思想工作。

最近，我从兄弟姊妹那里得知，母亲和二哥经常吵架。年近90的母亲和年近60的二哥“吵架”只为一件事情，就是母亲以年迈之身去照顾曾孙女的危险行为。

这些年，母亲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腿脚已不利索，稍微走远点，都需要搀扶。由于母亲晕车，二哥还专门买了台敞篷电瓶车，让兄弟姊妹载她周边游。我们一致认为母亲早就到了享福的年龄，希望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管，只需要把身体照看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行，至于照顾曾孙女的事情自然应该由她的孙子、我们的侄子完成。农村有句俗语，“一代不管二代事”，母亲和曾孙女之间已经隔了三代，又怎么教育得好！曾孙女才十岁，整天在房间里玩抖音耍直播，母亲还以为她在做作业呢。

侄子父女俩就住在母亲隔壁。母亲对于他俩的关心，大家有目共睹。在很多个夜晚，母亲常常在家后院坐等他们回来，总是要等到他们上床睡觉了才会安心。家里每个人都接到过母亲晚上十一二点打出的电话。这个时间的急电总让人紧张，大家接得都很快，但每次一说声“喂”，母亲就发现打错了，然后一声不响地把电话挂了。大家都知道她是在给孙子打电话，她不识字，只有胡乱拨出通讯录上的名字。她就这样为他们操碎了心，让大家感到很无语。

兄弟姊妹大多数都住在母亲附近，走路就三五钟的距离。大家每次看到母亲拖着病腿在黑暗的街头寻找曾孙女，或者听到她苍老的呼唤声在深夜里跌跌撞撞，心里就捏了把汗，她万一不小心摔倒了，可能就不容易站起来了。大家起初还要劝阻母亲晚上光线不好不要出门，挨了几次骂后，就再也不敢开腔了。

今年初，长期在外地工作生活的二哥回到了故乡，断断续续在老家长住。在经济拮据的年代，二哥是全家的经济支柱。二哥以为母亲不会跟他急，于是主动担当起“纠正”母亲行为的重任来，但仍然徒劳无功，同样和母亲闹得不愉快。只要彼此不提这事，永远都是母慈子孝，一提起来就彼此闹心。

中秋节这天，我刚到家，二哥就抓住母亲去后院的时机，给我讲了个让人震惊的事例。前几天，母亲去叫隔壁楼上的曾孙女吃饭，曾孙女没回应，她就扶着栏杆上楼去找，曾孙女在边耍手机边吃零食，不愿下楼，母亲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蹒跚下楼。二哥说他看见母亲是倒退着爬下楼梯的！这个“爬”字像刀子一样刺痛了我的心。

在全家人开开心心吃过团圆饭以后，我郑重地把这事摆在了母亲面前，以为终于有个论据让她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可是，她竟然矢口否认了，露出了被冤枉后的紧张，激动说她才不会去管曾孙女，更不会上楼去找，还问我究竟是谁在“编白”？

哎，大家并不是不让母亲照顾曾孙女，而是认为她的父亲、我们的侄子更应该把父亲的责任承担起来，希望他在外不要好高骛远，要实实在在做点事情，在内对待女儿不能要么放任自流，要么瞎管一气。毕竟连母亲都是需要照顾的老人，她想管也管不好，就算管也管不了几年。

母亲却把大家的苦心理解为不要她管他们父女俩，所以她就偷偷地管。大家一旦提醒这件事，她就会歇斯底里地否认，然后转过身去又悄悄地为他们操劳。她常常把饭菜给他们留在桌子上，饭菜却因为他们不在家吃而变质。兄弟姊妹家每次轮流聚餐，母亲都是主角，但她总是要千呼万唤。后来大家明白了，只要把她的曾孙女喊动了，她一定会同去。再后来，曾孙女包里有了几个钱，习惯叫外卖了，忙着耍手机，不愿一起去吃饭，母亲只好一个人去兄弟姊妹家了，但她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直担心着曾孙女在家吃好没有。

这个中秋的午后，我反复告诉母亲，她想咋管他们父女都行，只要她别再为此让自己冒险，大家需要她平安长寿。母亲频频点头，其实我知道她未必听得进去。傍晚，全家准备出发去二姐家吃晚饭。她连忙走到后院，悄悄给侄子打电话，叫他父女俩一起去吃饭。没料到父女俩已经进城去吃肯德基了。由于电话声音比较大，我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我好想跟母亲说，你打这样的电话不用躲躲闪闪的。但是我什么也没说，还装作不知道。

2021年10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