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涯海角等待日落

在海岛的一角，有人在做攻略的时候，发现了云洞图书馆。于是，这个网红打卡地成为我离开这个岛屿前的最后目的地。

我去云洞图书馆是在午后，而攻略上说，海上日落才是这个图书馆最美的时候。我只有在图书馆等待日落。

云洞图书馆之所以成为打卡地跟图书并无多大关系，海滨才是它脱颖而出的不二法门。它的匠心设计无疑是前卫的。远远望去，它就像一团飘浮在海岸线上的云朵；缓缓走近，它的一个个入口就像白云的洞穴，穿过一个个云洞，就可以看见这座城，也可以看见这片海。

在等待日落的时候，我在书架上选取了一本村上春树选编的《生日故事集》。陆续有些熟人慕名而来，打了个招呼，随后我又沉浸在那些散发出希望的生日故事里。这本书有一句评语，我多年以后仍然会记得，“我们如何以一种意义重大的方式纪念我们生命的逝去”。

图书馆的游人走马灯似地换了一拨又一拨。他们换着各个角度和姿势拍照，这时候，图书馆只充当了一个文艺的背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图书已经成为了很多人拍照的工具。于我而言，图书又何尝不是一种寄托。今天总是某个人的生日，我只能对着大海，为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生者，默默地大喊一声“生日快乐”。

面朝大海，我并不能静下心来阅读一个生日故事。我身处图书的海洋，我的心亦如一浪又一浪的海水此起彼伏。每一次海浪袭来，我都会感到如水的冰凉扑面而来，隐隐作疼；每一次海浪退去，脚底的流沙散去，心就会被淘空一次。生命亦是如此，潮起潮落，循环往复。

太阳渐渐落下，在即将落在海滨建筑群上空的时候，突然冲破了云层，绽放出橙黄的光芒，洒在大海，洒在如云般低回的图书馆，为海边看日落的人群镀上“金身”，雕刻成一樽樽铜像。人们纷纷从云洞钻出来，争相拍下海上日落的壮观。有人来到云洞图书馆已经几天了，他说今天的日落是最美的。就连椰子树的剪影也守望成意犹未尽的艺术品。

我并没有为与最美的海上日落相遇而感到如何幸运，因为所有的日落都流淌着壮烈的色彩，何况这是天涯海角的日落。我会想起被放逐在儋州的苏轼，他肯定看到过无数个这样的日落。“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人生要经历过多少磨难，才会诞生如此的自嘲！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每一片最美的晚霞都是太阳的回光返照，我知道，不久之后，乌云就会将所有的颜色吞噬，拋给大海一片黑暗；我也知道，第二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在起起落落之间，令我感动的是，即使将要沉入海底，太阳仍然要迸发最后的辉煌。如果把这比作人生，我理解这就是“人间值得”。

血色黄昏里，在太阳消逝的地方，淡淡的雾霭浮起来，淡淡的忧伤涌上来。这样的忧伤并不需要同情，它只是生命存在的一种方式而已，它总比对一切都不在意的状态好。“我忧伤，故我在”。这，何尝不是一个人生的哲学命题？

面对这片渐渐失去了色彩的海域，我推测这大概就是琼州海峡吧。在远古时代，有一次火山运动，还有无数次海水抬升，让这片岛屿渐渐与大陆渐渐分离，从而成就了一片游人如织的美丽海岛。

如果把这片岛屿与大陆比作亲爱的人，你在那头，我在这头，一次次的撕裂应该何其疼痛。那一枚小小的邮票，又如何承受起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这至少是我在生日故事里读出的客观存在。我想过艾略特的荒原之美，也想过三岛由纪夫的残酷之美，我们要以怎样宽广如大海的胸怀，才能在疼痛中感受到生命的别样之美。

2021年1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