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南河的鱼知道

雨过天晴的黄昏，天边可能会有一轮夕阳。我想和夕阳说说话，打算走到离它最近的地方。

大学时代，听过一首摇滚歌曲，“我骑着单车带你去看夕阳”。可是，我已经无力骑单车远行，只有朝着南河之滨踽踽独行。

我想寻找一片寂静之地，目送夕阳西下。我走到河边，才发现夕阳已经隐匿在云层背后，只留下一片绯红的云彩，而掉在水里的影子碎成了一段模糊的记忆。

走进秋意渐浓的芦苇丛中，周围一片荒芜，应该无人打扰，我可以独自面对夕阳消失的远方。

河边有一堆灰烬。有人在河边焚烧过香烛纸钱。我猜测这人必是有过什么不幸遭遇，在这里祈祷过。旁边草丛里散落着一些渔具，这里经常有人隐藏在芦苇丛中钓鱼，就像埋伏在芦苇荡里的游击队员。

我在钓鱼人留下的一方裸土上，铺张旧报纸，坐在上面远眺隐隐绰绰的群山。我想到过草丛里可能会有蛇，但是也没管那么多。坐得时间久了，仿佛坐成了一个植物人，一只类似老鼠的动物也没怕我，慢腾腾踱着方步走过，消失在荒草丛中。

野草开始枯黄，稗草细碎的果实一碰就落在身上，我连抖落的动作都懒得去做了。有个成语叫“枯坐如禅”，我枯坐已经很久，却入不了禅定。今天有些消息接踵而至，应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古谚，也应了鲁迅说的以为未必竟如所料，却每每恰如所料，还应了眼前苍凉的景色。也许这就是秋天的真实。

水边漂浮着一大片水葫芦。大概这是它们最肥美的季节。油绿色的叶子层层叠叠，密密匝匝，严严实实，无法透过缝隙看见水深水浅。一些紫色的花朵从叶片之间探出头来，却只就看见夕阳的背影。有一株水葫芦突围出来，越游越远。其实，它并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不远处就是险滩。

刚刚抽出的芦苇花朵，在几天前的阴冷雨水里打出了千千结，凝重而忧郁。我看不出往年长发飘飘的秀美模样，只听见叶片与叶片碰撞出了窸窸窣窣的碎响，每一声响都像叶面的锯齿划过肌肤，血丝仿佛就要浸出来。我更愿意在这样的黄昏看见芦苇像白发一样飞舞。即使一夜白头，即使再回首已百年身，即使是最不堪的结局，也需要彻彻底底地爆发一次。

芦苇丛中突然伸出一根渔竿，将鱼饵拋向了中央。晚饭过后的钓鱼人陆续来到了河边。如果我有根渔竿就好了，我不想任何路人看见我的孤独。很多年前，张楚唱过“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一只白鹭在河面上已经徘徊很久，无声无息扇动着翅膀，一次次掠过水面。我几次举起手机，却迟顿到连影子拍不下来。我感觉到了白鹭的孤单，等着它再次出现，却等到了夜幕降临，寒风四起。

天空的云彩渐渐变灰，风声越来越急，鸟叫声频繁起来，我搜肠刮肚却不能为声音给出一个名词，也不能给出一个形容词。不知道它们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其实，有谁没见过悲欢离合，又有谁真正勘破了生死？

晦暗的光影里，河水愈显深邃，静默如谜。平静的水面底下究竟埋葬着多少故事，又埋藏着多少秘密。总有一条冷暖自知的游鱼会浮出水面，荡出一个个水波，就像要宣告一个什么发现。它仿佛知道答案，却不知道有个鱼钩正在等它。宿命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远方广场上的歌声开始响起来，吃饱了饭的人们已经在跳广场舞了。一个幸福的夜晚已经降临。而寒意慢慢爬满我的全身。我还是想等着彼岸的灯光亮起来，这样至少看上去很温暖。也许往天这个时候已经亮灯了，但是今天却迟迟没亮。我只有继续守望一江秋水。有个念头在脑海里浮现，如果我是在多年以后回望这一天，该有多好。

2021年10月13日